他端起茶盏慢慢吃了一口,觉得自己也有些娇惯了,这才几年?竟也觉得乡间粗茶不好入口。
“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所有乡亲们的意思?”
秦放鹤放下茶盏,笑呵呵问说话那人。
谁来着?
哦,一个出了三服的什么伯伯?还是叔公的?
那人见他笑,越发得意,当即点头,“是大家伙儿都这么想。”
说着,又看向同来的几个老伙计,“是吧?”
那几人没料到有这一出,一时有些懵,面面相觑后,有不吭声的,也有跟着上头的。
本来么,早年十一郎说男女同学,村中便多有人不解,总觉得浪费了。
可反正也不用他们自己拿银子,女娃读就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竟然还给钱?!
那就大大的不同了。
女娃么,长大了都要嫁人的,若嫁在自己村倒也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可若嫁去外头,岂不便宜了外人!
万万使不得!
白花花的银子浪着不花,给我们呀!
分立秦放鹤左右两侧的秦山秦猛听了,都有些诧异。
哇,多久没见这么作死的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扭头看外面,跟自家人拼命使眼色。
你们可别跟着找死!
两家人本就亲近些,此时也站在一处,接收到信号后疯狂点头。
不死不死,还等着日后享福呢!
秀兰婶子就小声跟秦猛娘嘀咕,“他三叔公老了老了,越发不着调了……”
秦猛娘也是点头,心道可不是怎得?
前头鹤哥儿许了乡亲们这么多好处,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说混账话!
万一惹恼了,自己不招待见也就罢了,万一鹤哥儿把这些都收回去,乡亲们哭都没处哭!
里面秦放鹤听了秦老三等人七嘴八舌乱糟糟的怂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而去看老村长,语气十分和善,“您老怎么想?”
老村长一听他这个口吻,也不知怎得,汗毛直竖,身上莫名其妙都渗出一层汗来,忙不迭道:“嗨,他们是欢喜糊涂了,又是瞎眼没见识的,能知道什么?你可别往心里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又单独夸梅梅,“那孩子这些年总跟着我理事,一概算术、迎来送往
,莫说我人老眼花的←(),便是三五个青年也比她不过,都是先生教得好,也是十一郎你有眼光……”
秦老三等人听了,还要再说,老村长忍不住上前挨个往脑袋上扇巴掌,唾沫星子喷了满脸。
“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到底是同族,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们找死?
自己先下手打了,想来十一郎多少消消气,也能少发作些。
秦放鹤看出他的心思,极短极浅的笑了声,似乎来了兴致,不理会这边的闹剧,招手叫梅梅上前,笑眯眯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小姑娘早在秦老三说话时就气红了脸,只憋着不敢作声,如今见秦放鹤问,顿时来了勇气,大声道:“我不服!”
“梅梅!”
她爹娘都吓坏了,顾不得许多,从门外挤进来,朝着秦老三等人作揖,又对秦放鹤陪笑,“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乱说的,乱说的……”
又狠命扯梅梅,“混说什么!”
秦老三在村里很有些威望,若果然今日闹僵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怎么过安稳日子!
梅梅气性上头,一把甩开爹娘,上前一步对秦放鹤道:“本来就是么!您来评评这个理!原本这村子里,哪里有什么村学,还不是您巴巴儿托人请了先生来,大家伙儿才能读书,自然什么都要听您的。当初既然男女同堂,试也考了不知多少回,当初怎么不见人不高兴,如今眼见着有钱了,他们眼红了,便要跳出来唱反调!”
就差指着秦老三的鼻子骂他见钱眼开了。
此言一出,不光梅梅爹娘吓个半死,秦老三更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那几个跟他一并起哄的老货,也俱都拉了脸,若非秦放鹤在,只怕便要指着梅梅一家骂了。
秦放鹤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有意思。
胆子大,敢争取,关键时候也敢跳出来,是做大事的好苗子。
“那么你读了书,可想好了日后做什么?”
秦放鹤问。
现场好像突然安静下来。
连暴怒中的秦老三,也像见到了免死金牌,老脸上有些洋洋得意。
是啊,女娃就算读了书,又能如何?
也不过是名声好听一些,找个好婆家罢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女孩子读了书也不能读书做官,做农活时,体力又比不得男人,所以似乎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不重要的。
既然不重要,干脆就不要浪费银子了吧。
梅梅完全没想到秦放鹤会当众问她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懵。
她没想过。
或者说想过,但周围的人总说不行,不行,所以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从不敢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