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小儿怠走,日自倍,十日行十丈,问第七日所行几何?”
一共四句话,秦放鹤在听到第二句时就知道了出处。
当初大家奥数集训,闲时难免说起前辈们的累累硕果,他又自小对古籍感兴趣,什么《周碑算经》《九章算术》《张丘建算经》都不知翻了多少遍,经典题目信手拈来。
原题出自《九章算术》卷三,本为“今有女子善织,日自倍,五日织五尺,问日织几何?”
意思是有女子擅长织布,后一天总是前一天的两倍,五天织了五尺,那么她每天能织多少布?
高程对此进行了变形,不多,但增加了些许繁琐的步骤。
简单来说,这是一元一次方程中的等比数列题,涉及到2的n次方。对后世经常背诵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在这个阿拉伯数字尚未流行的时代,若之前没做过,手头又没有算筹,便是极其惊人的计算量,短时间内想要得出正确结果也不容易。
秦放鹤甚至不用思考,张口就来,“第七日走一千零二十三分之六百四十丈。”
高程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他怎么算得这样快?!
周围众学子多不长于算学,只杵着看热闹,此时有的脑袋里空白一片,有的还皱巴着脸跟着算呢,冷不防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答案就出来了,下意识望向高程。
题目是高程自己改的,这会儿没人知道答案,但一看他的脸色,众人心中就有谱了:
分明是答对了啊!
齐振业带头疯狂拍手,后续牛士才、徐兴祖等人也跟上,神色狂热。
没想到啊,秦兄不仅文采出众,算学竟也这般出色!
秦放鹤:“……”
不必,真的不必!
就是个一元一次方程啊!
你们这样真的让我很有种“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羞耻!
不少人看向高程时纷纷皱眉。
这乱七八糟的答案,一听就是故意为难人的!
秦放鹤按住疯狂鼓掌的齐振业,瞅着高程似笑非笑,“高兄这小儿确实够懒怠的,头几日就差蹲在原地不动弹了。”
高程干巴巴扯了扯嘴角,“题目而已……”
秦放鹤笑了笑,没接话。
有点儿意思。
证明这小子私底下确实用功了,别的不说,光在这个年代吭哧吭哧整天琢磨等比序列就不是个轻快活儿。
本来么,他跟古代十七岁少年比算数属实有点欺负人,还想点到即止,给对方留点面子。
但显然人家不这么想。
无冤无仇的,考进来都不容易,何必呢?
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青春期的少年有时候真挺讨厌的,对吧?
但没关系,打一顿就好了。
若一顿不够,就再加几顿。
“该我出题了吧?”秦放鹤笑呵呵道。
对手第一答太过完美(),
?,
但他绝不会就此认输!
“请。”
秦放鹤眨眨眼,忽然指着齐振业说:“齐兄家有牧场一片,养羊二十七头……”
还没说完,齐振业就抗议,“少咧少咧!”
光他来章县这几年,杀过的羊都不止二十七头了。
秦放鹤短暂地沉默了下,然后微笑,“你闭嘴。”
齐振业:“……好的。”
秦放鹤继续道:“……养羊二十七头,六天把草吃光;若养羊二十三头,则九日吃光。那么请问高兄,若养羊二十一头,几日吃光?”
高程就傻眼了。
这问题……听上去不全啊!
秦放鹤承认,相较刚才对方给自己出的题,这个题难度大一些。
要么假设草量等缺失的必要条件,要么直接列二元一次方程组。
但前半个回合过后,他对高程的印象属实不佳。
对方可能只是好胜心比较强,可即便如此,按照江湖规矩,也该由简及难,循序渐进来。
他倒好,开口就冲着将对手一把按倒去。
若对方答出来也就罢了,若答不出,传出去,那可就是“不是高兄的一合之敌!”
羞辱意味更甚。
此实非君子所为,该吃个教训。
不过倘或高程真的钻研术数,这道题应该也难不倒他。
果然,高程只是短暂地慌乱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双手掐算。
过了会儿,觉得掐算也不稳妥,竟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口袋,扯开细绳,倒出来一大把算筹!
肖清芳啧了声。
这小子,有备而来啊!分明是个熟手!
既然如此,公然提出斗算学,未免太过卑鄙。
显然高程平时也时常摆弄算筹,那一把小竹棍都被盘得油光发亮,日影下好似玉髓般清透,碰撞在一起时叮叮有声。
秦放鹤挑了挑眉,有些惊喜,当即提着袍子在高程对面蹲下。
当年他跟同学们还模拟过,但那不一样呀!
这是货真价实的算筹!
别说,确实漂亮。
阴影笼罩而下,高程的动作一顿,“……”
他看了秦放鹤一眼,抿抿嘴,没说话,复又低下头去,欲继续掐算,结果……
刚才算到哪儿来着?
眼见高程僵硬片刻,然后抓起所有的算筹,重新开始,秦放鹤摸摸鼻子站起来,小声问后面的齐振业,“我是不是打扰他了?”
齐振业的嗓音丝毫不做收敛,大咧咧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看一眼咋了嘛!”
高程的手一抖,差点没抓稳小竹棍。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盯着算,确实倍感压力。
他本想以此压制秦放鹤……眼下,确实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站在高处旁观的李先
()生也对朱先生道:“此子倒是有些本事。“
朱先生神色不虞,
“终究不是正业,
也太轻浮了些。”
但凡把这个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来日不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此不务正业,可惜,实在可惜!
大约算了两刻钟,高程还真就给出正确答案,引来众人波浪式惊呼。
世人并不重视算学,以往高程虽喜欢,却不能与人畅快交流,很有点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