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子一凛,自然不能是太后失慈, 因为陛下不能言生母之过!既不是太后失慈,那么陛下与太后不睦, 是谁的过错?那只能是陛下不孝!
“是奴婢妄言,常侍大人恕罪。”黄药子左右瞧瞧, 又禀一事, 说的是先头陛下与太后起的争执。穆庭霜听完,眉毛简直不是跳一跳, 简直是一溜烟地抽动不止,抬脚预备赴太后的约。
不过将将迈出去一步他又拐回来,问黄药子:“陛下……当真如此对太后说?”
黄药子称是。
穆庭霜思量片刻,再度踏出一步。这时他的步子毫无凝滞,心想陛下这是快叫熬出心病,他心绪烦乱,乍喜乍忧,手中长信宫的信又催着似的,混乱中他想,不行,须下定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或许是该纠错轨行,将陛下引回正道。须想个法子。
……
又过几日,穆相中间儿返朝述职,说是弘农郡的屯兵有异,吃饷和兵械与实际人头对不上,明里暗里竟然是在问荆太尉的职责。因为弘农郡属司隶辖地,而司隶兵马是荆睢的职责。荆睢也不是个怂的,当即将兵伍名录连带一应账册呈到丞相兵曹案上,眼瞧是一丁点的罪过都不吃。
既不吃也不认,可说是十分强硬。
这档口李郁萧趁机推几项闲政,又是要给司隶的官员加车马禄,又是要给北台行走的九卿下属加茶水钱,还说兰台与尚书台多誊写庶务,徒费丝帛竹简,叫换成廉价的纸张,还要给尚书台的院子扩建。穆涵原本是要上心,看看陛下这又是闹哪出,遂派手底下人探听。
一探之下,原来啊陛下是嫌麒麟阁的藏书“不够得趣”,重新命尚书台纂新册子。穆涵又叫来穆庭霜询问,原来是夫人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内侄,叫和皇帝搅合到一处,兴出的这起子闲事。
穆涵自认摸清来龙去脉,哈哈一笑,随他。此一例内廷吃喝玩乐,俱是无足轻重,庭霜有一句话说得很是,兵权方是柱石,兵权方是根本,而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如今的心腹,大患另有其人。
转头咱们丞相大人继续日理万机,河东、河南两郡的兵巡完,又要巡河内的。好似在荆将军治下,司隶没一处太平似的。
……
栖兰殿。
这日过午姜弗忧循例过来送东西,一卷经书,李郁萧无奈叫搁下。姜弗忧往常是点卯似的,东西放下就走,今日却少见地停留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奴婢近日听见太后娘娘与几位师傅议论,说是……陛下练的字,不应在穆娘子身上,实则是应在穆公子身上?”
李郁萧心里一跳,面上不露声色:“朕心仪穆卿,宫中皆知,有何稀奇?”
姜弗忧跺一跺脚:“陛下!奴婢与陛下说认真的,陛下用在穆大人身上的心,却不是装的,这项太后娘娘已经知晓!”
太后娘娘已经知晓,那你来告诉朕这句?李郁萧拿不住她是来提醒,还是干脆是太后派来试探,只淡淡道:“太后辖管宫中事宜,有什么是她不知晓的呢。”
姜弗忧瞧是觉着陛下多少不识好歹,嘴唇抿一抿,就要告退。
走到一半儿她又在殿门口露出一个脑袋:“太后娘娘的禅茶不贴脾胃,恐怕常侍大人克化不了。”
李郁萧一惊,什么意思?连忙把人叫回来细问,姜弗忧口中说出的消息叫他当即一阵晕眩。赶忙使黄药子去询问栖兰殿外的内侍,说是早前见到穆常侍在殿外徘徊,也就片刻功夫。再遣人去宫门询问,穆常侍果然在一刻钟之前进宫!
今日长信宫的名剌递到宣义侯府西侧院,太后召穆常侍到修慈寺谈经!甚么禅茶……
李郁萧吩咐摆驾修慈寺,黄药子觑他神色,问是宣尚辇令还是宣韩少丞,即是宣步辇还是宣马匹,李郁萧一迭声说宣马,后来翻身上马时,嘴唇都是抖的。
太后一向偏激狠戾,最初开诚布公时候就有所表露,说对付穆相“不如杀之”,罗笙生完孩子又说“不如死了便宜”,饮冰室大火又对穆庈雪说“孤杀了你”,李郁萧回想她的言行,不用怀疑,她是真的会对穆庭霜下杀手!管你什么要与穆相翻脸,管你什么声名后事,她一定,李郁萧掌中紧握,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下狠手。马缰硌得李郁萧手心发疼,可他好似没有知觉,再次催马。
后头跟着几骑,韩琰等人,还有姜弗忧,小姑娘没看出来马术很不错,陪着一起赶到修慈寺。
一进来就觉着事出反常,宫苑门口守着两名女尼,李郁萧看是眼熟,似乎是太后身边的人,两名师傅肃容道:“佛家清净地,闲杂人等不可妄入。”
愣是不放韩琰、黄药子等人进去,李郁萧心急如焚,远远儿可见修慈寺主殿四面门窗紧闭,一座牖户殿竟然叫围得密不透风,他快速吩咐韩琰一句,率先挥开人往里闯。说也奇怪,师傅拦旁人,却不拦他,他毫无阻碍地进去修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