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竟然,穆涵竟然是先灭口再斩草除根!李郁萧骇然退后几步,索性跌坐在地,依照设想,此时羽林卫合该围上祭坛,石台上的两行字应当无胫而行,可穆涵显然并不会束手任由此事发生!
只见他径自行到石台边上,细细注视片刻,那神情似是不甘又似是嘲讽,睥睨狠厉,雨水打湿他的衣冠,形容间更添得阴冷之色。忽地他再次抡起驳犀具剑,势如万钧,咣地一声劈在石台中央。
却没有就此停下。穆涵手中重剑一下一下斩在石台上,仿佛无间地狱里冶打赤铁的判官阎罗,近旁的内侍掌故被他嚇得跪倒在地,瑟缩成一团。稍远些李郁萧也大出所料,是料到穆涵或许不会买所谓天谴的账,会疑心是人力所为,但如此的杀戮和决断,李郁萧没有预料。
石台未能承受犀铁重剑的摧折,很快皲裂,从中间儿碎成两半,上头的字想必也被捣得面目全非,穆涵终于停手。
祭坛上愈加安静,只有雨声,这档口穆涵却蓦地转向李郁萧,面上居然有一点点笑意,问道:“陛下,方才这石台上的字您可瞧见了?”
当然瞧见,不对,按这情形这距离是没瞧见,李郁萧有些混乱,正在想这戏该怎么演,可他脸上的彷徨仿佛已经给穆涵想要的答案,穆涵转开目光,手中剑锋一闪,当头连斩在两名内侍和太常掌故头上。
鲜血淋漓的场景李郁萧闭一闭眼,没看。惨叫声却钻进他耳中,震得他脑仁发疼。不只是哪名内侍机灵,或许想跑,已经逃得距离李郁萧非常近,一捧温热的液体溅上他的面颊。其实早该料到,石台尚且如此,太常卿也已经殒命,内侍和太常掌故怎能逃得过?羽林卫现在也没上来,显见是听得丞相之令,如今还有谁可以指望?穆庭霜么?
很快,李郁萧否定这一念头,手握上腰间的驳犀具剑。穆涵有重剑,他没有么?此间眼见不能善了,难道等着穆涵灭口?或者……
祭坛上已是鲜血遍地,祭坛下群臣许是听见些动静,渐渐升起议论声,李郁萧没管,锵地一声拔剑指向穆涵:“至日大祭,朕许丞相同上圜丘,朕礼重你,你竟然在祭坛之上动手伤人,你……”
“陛下莫慌,”穆涵截口道,“如此看来,陛下确实不知情。”
“朕知不知情,你都不该在此地杀人!我朝四代君王,祖宗留下来的圜丘居然在朕手中染血!石台上到底什么字?丞相!祭礼早已贻误时辰,你可知不按时祭拜天神祖宗的后果!”李郁萧双手合握把着剑,摸索着站起身,剑尖直指前方,“你行如此杀戮,朕容不得你!”
话音不落,李郁萧手中长剑一往直前,向穆涵面上冲去,真可谓气势如虹。穆涵也是一惊,没听说陛下练过剑术,竟有如此力道?再定睛一看,原来那柄剑并不是刺来,而是投掷而来。
陛下将手上的剑扔向穆涵,自己则一矮身,提留着衣摆奔下台去。
圜丘台阶陡峭,两侧又有祭祀灯碍事,李郁萧走得跌跌撞撞,天子冠冕只让这几级台阶更加难走,远远看见羽林卫正候在最底下,他三步并做两步,几乎是摔下最后几级,旁边有一人反应最迅捷,立时抓住他的手臂。
周遭众臣询问祭礼出得什么变故,李郁萧喘一口气,先是向人群边缘的谭大祭酒递一个眼风,而后道:“祭坛上似乎现得什么字,广微真人无故昏厥,丞相发狂,连斩太常卿与内侍,朕不知——”
他话音未落,祭坛之上却重新响起祝嘏声。
“上聆!维予一人某敬拜昊天之祜!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规矩此时他们应当跪地一同祝嘏,可如今?
李郁萧张嘴结舌,竟然,穆涵竟然当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径自念出嘏词?
忽然祭坛上哗地燃起火光,搁正常程序应当是贡祭的牲畜被点燃,现在呢?只怕是活人死祭。李郁萧手上蓦地一紧,已连累几名内侍和属官丧命!他厉声吩咐羽林卫:“都上去,广微真人还活着!不将他救出来你们都给朕去死!现在就去!”
叫抓着手的那一人却没挣没退,李郁萧一瞧,原来是穆庭霜。却见羽林卫们诸多迟疑,还是穆庭霜略微颔首,他们才往祭坛上赶去。李郁萧手上一松,穆庭霜却没松,锲而不舍抓着他,眼含安慰,似乎在说无论发生何事,陛下你莫惊慌,无论发生何事……李郁萧避开他的目光。
无论发生何事,你是真不知道祭台上究竟发生何事。而李郁萧,也不愿由自己告诉他。
少顷,穆涵打头,出现在台阶最上方,后头是羽林卫拖着广微,穆涵行至近前一揖,高声道:“陛下,太常卿与几位内侍掌故自愿以身为祭,侍奉上神,此一祭自古有之,陛下不必惊惶,臣祝嘏已毕,祭礼完满,陛下安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