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却已收起满面严肃,坐在马背上摇头摆尾:“嗐,这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顺利把人接来,”那也怎么都够穆涵喝一壶,“总要试一试。”
穆庭霜只觉今日陛下带给他的惊讶已经太多,有筹谋,又通透,他心底一叹。
又问:“陛下方才还提及太医令?”
李郁萧在马背上这许久,人已经松快很多,好似也没那么可怕,手上缠着马鬃毛儿在白帛外层打成一个圈儿,随口一般地道:“朕答应老岑一件事,这件事须得宫中有什么人生怪病,遍揽天下名医前来洛邑诊治。”
诏令天下之幸,穆庭霜听得明白,这又是替小皇帝背锅,他道:“陛下倒学得明哲保身,不再以身涉险。”
“怎会呢!”李郁萧一脸真诚,“上回服丹的事穆卿已教导过朕,朕铭记于心,再不会犯的。因此这回,就选广微好了。”
广微生病昏厥,就在谶语出现的档口,未知是否是被天谴连累的缘故,宫中太医以岑田己为首,谁敢轻易说治得好?因此召各郡府医曹掾史,无可厚非,这样老岑的儿子小岑不就能光明正大到洛邑嘛。李郁萧两句点明个中干系。
穆庭霜知机,知道这是陛下在收买人心。与谶语之计并行,尝有二雕飞而争肉,遂一发双贯焉,好一个一箭双雕。
“陛下。”穆庭霜神色复杂,意外夹杂一些赞许,叹得一声陛下,却不知到底该续些什么,他的小皇帝好似一夜之间长成,如今是真真正正一位帝王。
只见这位帝王稍稍夹住马腹,快马两步和穆庭霜并驾齐驱,袖子一抬,牵住穆庭霜的袖子,鬼鬼祟祟地道:“给,写谶语的事情还须穆卿操劳啊。”
他鬼鬼祟祟却不显得贼头鼠目,催马的动作稍稍有些笨拙却不显得畏缩,袖口一角露出的白帛有些可怜,穆庭霜就止不住地心生怜惜,却也知道他无须任何人的可怜。他是天子,上敢计算神旨,下可不辞辛劳,怜悯?天下谁人配怜悯他。
点检心思,穆庭霜整一整精神道:“此物暂存在臣处,祭礼前一日臣再想法子上祭坛,”他又嘱咐,“祭礼虽在十一月中,然前七日陛下就须沐浴斋戒,算日子尊奉仲父的诏书便该——”
嘱咐的话还没说完,踏鞠场中央忽然喧嚣声大作,一名马侍高声呼喝:“不好!殿下的马惊着了!”
场地边上两人目光攸地一同追去,只见一遛的宫人内侍,骑马的没骑马的都闷头往一处赶,却又似乎不敢靠太近,人群乱糟糟的,间或有内侍高喊:“殿下可抓紧了!”“这马鸣声高亢刺耳,是惊住了!”李郁萧心中一突突,立时叫穆庭霜牵马往那边走,一面往人群中眺望。
马,发疯的马,前蹄高高跃起,几乎直立!李荼抱着马颈将将扯着马鬃,没掉下来,可这他似乎扯得马儿吃痛,发狂得愈加厉害!李郁萧惊得心脏紧缩,有心催促马快一些,可他知道就他的骑术,李荼还没摔下去可能他要先摔下去。
“……停……停下!”
“陛下?”穆庭霜疑问。
“朕不会骑马,平白拖后腿,你且先过去!看看能否襄助阿荼。”李郁萧紧紧盯着远处马背上小小的身影。
穆庭霜领命,打马飞速而去,中间儿在马上回头一瞧,看见小皇帝已经下马,正徒步追来,他立即厉声吩咐场中诸人:“都住马!去看顾陛下!”
否则踏鞠场马匹纵横,等闲踩着踏着可不是闹着顽的,至于他,他有任在身,既有托付,他有命必达。
场中一时非常混乱,内侍们有去护李郁萧的,有替汝南王安马的,也有拦着空置马匹不叫乱跑的。穆庭霜一骑如飞电踏尘,半道上蓦地调转马头,往场边扯下一条玄幔,打几圈缠在掌上。这时纵马过去只会使马匹更难安定,只有想法子先将汝南王抢出来。黑色的幔子在他身后猎猎翻飞,他心有一计,但奈何一人之力难以达成,场中内侍又都慌张得仿似穹窒熏鼠,怕是指望不上,可如何是好。
这档口,玄幔那头忽地传来一道拉力,是有人扯住另一端!身后有人呼喝:“下官愿助二公子一臂之力!你我掣住两端,将汝南王殿下带出来!”
此一言恰中穆庭霜所想,因也顾不及回首去看具体是谁,喝道:“闲人退避,殿下攀住玄幔!”
两骑分开并行,高举帷幔飞速接近李荼,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到得一尺之地,李荼吆喝一声,旋身从他那匹发狂的马背上跃起,飞身攀住帷幔,两头的骑手臂力过人骑术高妙,并没有使他坠落在地,而是仍保持着距离抻着帷幔飞驰,其中一骑一个巧劲儿调转出一个微妙的角度,李荼险之又险地避开仍在近侧发疯的马匹,安然被带到一旁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