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穆涵并没有起疑:“罢了,世事自有天定,虽则损失二三人手,不过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前几日宴上竟然直接下令想要调遣三军?不成体统。呵呵,政令施行,”他笑呵呵一叹,“不易啊,恐怕届时剿匪也会寸步难行,陛下可得记住这个教训才是。”
穆庭霜不慌不忙地替陛下找补:“许是一时心急。汝南王殿下遇匪这事真正叫陛下阵脚大乱,似乎很是惊惶。”
穆涵“哦?”一声:“果真是受得惊吓?”
穆庭霜上道,立即替小皇帝示弱:“何止是惊吓,陛下当时吓得夜不能寐,病势也跟着反复起来。汝南王自从进宫,陛下也一直心有余悸,时时要跟着,连汝南王前往太学陛下都要陪伴左右。”
穆涵很满意,抚着须道:“甚好,便是要他记住这个例。庭霜,”他笑道,“你肯与陛下亲近是好的,也可时时探知他的动向,为父省心不少。”
穆庭霜微笑:“为父亲分忧,儿子应当的。”
穆涵又道:“不过陛下陪着汝南王也陪不久,祭月已过,汝南王该回了。”
穆庭霜心中一凝,小皇帝一定不情愿,这可如何是好?
……
这日李郁萧跟着李荼蹭课,原本以为这孩子是个喜欢舞刀弄棒的武行,读书大约不太行,没想到人家十分行,而且上进,知道自己开蒙晚,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使,没几日的功夫,已经学到先秦百家。
恰巧这日太学博士讲到夙沙氏煮海为盐,李郁萧灵机一动,转头悄摸塞给李荼一张丝帛,上头草草写有五步制盐法。
李荼问他:“皇兄,这是何意?”
李郁萧高深莫测:“你自小在豫郡长大,豫郡多食粟米,烹饪多使饴盐,民间便有制盐秘法,你恰听得博士讲史,因想起来,将秘法默出,呈给博士瞧一瞧。”
“这是扯谎,臣弟可不干,”李荼接来瞧一眼,又道,“皇兄的字实在不能入眼!”
“咳咳!”刚学会没几个字,能写明白就不错了!“那你重新写一张,朕瞧瞧你的字有多能入眼。”
李荼果然不服,抄起笔墨就誊一张,李郁萧满意地将原先他写的那张收起来,大手一挥:“行了,来人,这是汝南王默的豫地制盐法,朕看不懂,拿给太学博士瞧瞧,再问问太館令,看是否可行。”太学博士知智,太館令知行,应当一瞧就能识货,普及推广指日可待。
内侍领命出去,留下李荼在一旁干瞪眼,对自己这位皇兄的奸诈有了新的认识,正在这时他眼尖地瞧见他皇兄抽出一条白白香香的手巾拭手,遂大声道:“好哇皇兄,这是谁的手帕?”
李郁萧也瞪眼:“要你管?”
李荼哼一声哇哇大叫:“好哇,好哇好哇,罗娘娘替皇兄辛苦怀着小侄儿,皇兄却与旁人讨手帕来!”
恰逢这时穆庭霜叫内侍引着行到殿外,闻言脚步一顿,多番萦绕心头的烦躁再次袭来,千言万语穆庭霜最后找到一个原因:担忧你弟弟,担忧罗氏肚子里的孩子,那你上进啊,你和我爹争一争权啊?权柄都握在自己手中,所有的担忧不就迎刃而解么?偏偏还在这里沉溺一些儿女情长。
李郁萧瞧见穆庭霜进来,一时倒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指着他冲李荼道:“朕便是与他讨的手帕,如何?你要找他的麻烦?”
穆庭霜是天子近臣,和李荼自然经常打照面,李荼不怕太学讲经博士也不怕李郁萧,甚至不怕丞相穆涵,可就是对这位穆常侍心里犯怵。
他还记得来洛邑那天夜里,一双手将他从马上扶下,一路护送带进皇宫,而那双手比八月里的深夜还冷,甚至比匪寇的血也要冷。这时瞧见穆庭霜,还找麻烦呢,躲都躲不及,他朝李郁萧吐一吐舌头,飞快地跑了。
李郁萧在他屁股后头叮嘱:“过午别去太学了,跑跑马,不能一天到晚拘在屋里头,听见没有?”
“知道了!”李荼一溜烟跑远。
李郁萧收回目光,这才瞧见穆庭霜凉凉的神色,只觉得穆卿今日一张俊脸格外的冷,不知道又是怎了,因连忙询问:“穆卿何事?”
穆庭霜则以为自己的手巾又被拉出来挡箭,爱吃葡萄扯上自己就罢了,怎么这项上又扯自己?未免顺手,跟汝南王说的什么混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他生硬道:“陛下待汝南王殿下倒亲厚。”
他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李郁萧小心翼翼:“总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有何不妥么?”
“臣只是讶异,”穆庭霜仍旧不苟言笑,“汝南王从小不在陛下跟前长大,倒似毫无隔阂,亲近得很。”
他这般说,李郁萧会错意,神情也严肃起来:“可是丞相说什么了?那,那朕先冷着阿荼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