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俊美无暇的眼睛,只消看一眼,便难以挪开。
李幼白心跳如雷,袖中的手不觉捏紧些,低头时,瞟见左侧的卢诗宁,她也是看呆了,直直盯着那人目不转睛。
萧氏咳了声,卢诗宁才羞涩的咬唇低头,然仍时不时抬起眼来觑看。
此人讲的是《法华经》卷五章,诸菩萨从地出已,因他相貌出众,前来听讲的俗众中多半是妇孺女眷,鲜少男客,殿中寂静肃穆,只有他的声音穿透出去,在殿内久久回荡。
俗讲虽是说教,但胜在说教者的能力强弱,强者润物细无声,弱者叫人昏昏欲睡,殿中人不疾不徐,将经书里的说辞与传统故事相结合,抑扬顿挫间引得众人纷纷期待,既有期待便全无困意,那样长的一章经书,在他的讲解下变得轻快通俗,讲完时,众人意犹未尽。
李幼白大为佩服,其实他所说的话,所引荐的故事,来源甚广,不少内容来自偏门冷门书籍,便是李幼白也知之甚少,能看出他的确博览群书,储备丰富。
上经上讲完毕,便是问答环节。
问询的香客虽多,但他始终彬彬有礼,没有半分烦躁不耐,直到慧能师父开口,才将他解救出来,两人自东南角的门离开。
晌午过后,浓云密布,眼见着要下大雪。
萧氏命车夫速速套马,准备在风雪侵袭前赶快下山回府,然就在她们要登马车时,偏偏卢诗宁不见了。萧氏没有声张,但面色看起来很是凝重。
车夫不得不把马车停靠在后院里的银杏树下,他抬头看天,越来越黑,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定然不好下山了。
大佛寺是本朝第一寺庙,若要从头到尾找完,少不得要花上几个时辰。卢诗宁消失前,是打着如厕的借口,她若是有意躲避,萧氏便是再怎么找,也不会找见人影。
事到如今,萧氏只能咬着牙按下火气,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三娘会这般大胆,为了个郎君丢弃廉耻。此番到大佛寺,她只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虽心急却是断断不敢张扬,也不敢叫庙里僧人一同寻找,她怕坏了三娘的名声,稍有不慎传出流言,三娘议亲都难。
李幼白知萧氏动怒,便带着半青一同搜寻,她们动静小,唯恐叫人瞧出是在找人,只能慢慢走着,然后再看似随意地搜索角落。
起风后,零星下起雪粒子。
李幼白提起裙摆,往后堂走着,半青则去了旁边的两
座耳房,两人尽量仔细,搜完便在堂后汇合,随即再用此法继续,如此搜了三个大殿,还是没看见卢诗宁的影子。
萧氏在无人处打了卢诗宁的近身丫鬟,且说回府后要把人发卖,那丫鬟边哭边找,李幼白中途看见她,那小脸已然肿起来,浮出五个手指印子。
“卢三娘身边的丫鬟真可怜,凭白挨打不说,还得被发卖,发卖出去的丫鬟,不是配小厮,就是卖进秦楼楚馆,总之没个好下场。”半青小声嘀咕,说罢又拉紧李幼白的手腕,“我命好,跟了姑娘,若是当初遇上卢三娘这等主子,恐怕早被卖出去百八十回了。”
李幼白笑她:“你吃的多,话又多,不卖你卖谁。”
“姑娘!”半青佯装生气,跺脚时震得香案晃动。
李幼白赶忙求饶:“好半青,我逗你玩的,你心肠好,力气大,就像我姐妹一样,我可舍不得卖你。”
半青得意地抿嘴:“那是,奴婢要跟姑娘一生一世在一块儿。”
雪越来越大,渐渐迷了眼,李幼白一手拢着衣领,一手扶着门框,跨过高高的门槛。殿中供奉着文殊菩萨,进门左手处是功德箱,菩萨像前摆着香案,蒲团,供奉着果子和手抄经书。
文殊菩萨乃众菩萨之首,象征着智慧和才气,故而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祭拜,尤其考试前。
李幼白走近些,看见各手抄经书罗列在侧,笔迹不同,显然是很多人写的。炭盆中燃了不少,灰烬未熄,此时殿中无人,许是大雪的缘故,好多车马已然下山,那些来不及烧掉的,想来已经托付给小僧弥。
她仰头看了会儿菩萨像,便要提步往后殿走去,推开殿门的一瞬,寒潮挟着大雪纷纷扬扬撒了满怀,李幼白闭眼,雪片子打在发丝,睫毛,然后化成一颗颗的水珠沿着腮颊滚落。
闵裕文从侧门出来,便是看到此番景象。
小娘子穿着件雪色毛领斗篷,裹得像个柔软的粽子,皙白的小脸被挡住大半,因低着头,只能看见浓黑的睫毛,她走的急,面前呵出大团雾气,冷不防一抬头,乌亮清澈的瞳仁一缩,整个人跟着颤了下,似被惊到。
闵裕文记得她,俗讲之时,她便坐在西侧,安安静静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