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沿边上换药这人大约是他们自己找的大夫,手上的功夫倒还挺利落,但陆琰站得位置巧妙,刚好可以看得清那狰狞泛黑、长有几寸的伤口,实在触目惊心。
陆琰想到昨日,他落水被打捞起来时,脸色似乎比当前还更好些。
不过一个白日而已,怎的、怎的脸色就差成了这样?
难不成真如这个郎中所说,这毒要了左相的大半条命去?
哎呀呀,这是怎么话说的?瞧着素日风度翩翩的郎君被磋磨成这幅人鬼难辨的样子,陆琰心里还泛起了一阵儿心疼,一下子便将自己推算了一整天的阴谋阳谋忘了个干净。
只是可惜他再心疼也没辙,不是自己的人,也压根不晓得死士用的何毒,不知何毒自然也无从寻求解药。
自己倒是发了信给京中,尽全力用最和缓的语气询问右相是否知晓此事了,但实在是没有个立场去要解药啊。
陆琰深深叹了口气,竟舍得自降身份坐到了床边的矮凳上了,还凑近傅旻问:“左相,可还好吗?”
傅旻看得出陆琰脸上的一分愧疚、三分心疼,便不再阴阳怪气或者反话正说逞些口舌之快,他艰难扯了个笑出来,就这点动作还让干裂的嘴唇撕了细小的血口出来。
教个好色的陆琰心疼得直搓手。
傅旻缓了缓,才慢慢道:“劳烦王爷挂心,子怀无碍的。”
第45章
陆琰一听他这样说,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坐在小圆凳上颇是难捱地搓了搓手,与傅旻商量说:“你们毕竟千里迢迢来到淮南,人生地不熟的,未必会有很好的大夫,那不若这样,我府上有极好的大夫,子怀你就去我那里养伤。”
沈逸一听不乐意了,个老王八说谁医术不很好呢!
但是,他柳一刀的名号只在做游医的时候留,从不在达官贵人面前讲,这淮南王位子虽高也不配让他破了例,可职业成就遭到如此揣测,要是不发脾气,那也实在对自己不住,便一下子摔了巾帕,说:“要不然你来!”
傅旻费力地抬手打断他,又转头对着陆琰虚弱一笑:“让王爷见笑了,此名医也是他们费了大力气请来的,医术高超,可能才气横溢之人多少都是有些脾气的,便请看在子怀薄面上,莫要苛责。”
“不会不会,”陆琰连连摆手,又劝:“我府上也有些善毒的,也存了许多解药。方才听这郎中说,中的剧毒竟要去你半条命,我这心里实在难受,实在想要分担一二。”
其实陆琰这会儿是真的情深意切,可断没有前日里发恨要将人掳到府上治好了、治服了的心性了。
他是真的想帮帮忙,但是,这在旁人眼里却不一样了:这不是明晃晃的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吗?
莫说傅旻等人,就是沈逸都在心里哂笑,信你个糟老头子的话才怪呢,去你府上乖乖受害吗?当谁是看不明白形势的二百五呢?
“王爷的美意,子怀心领了,”傅旻又往身后帛枕上靠了靠,着实是喘了几口粗气,才慢慢道:“只是子怀如今的身体,怕是下床都难,更遑论由此地挪到王府了。”
陆琰一下一下地抚着胸口,刚刚傅旻喘的那几口粗气,实在是吓到他了:他这一生算是平顺,没怎么见过人之将死的场面,只在父皇殡天的时候,曾作为最受宠的幼子守在病榻前过。
当时父皇就是这样,先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慢慢的,不再出气儿了,眼珠子散了,宫城里的丧钟就响起来了。
傅旻刚刚那几下的模样,跟父皇病重的时候,太像了。
这样的场面很快打消了他想将傅旻挪到自己府上的打算——若时运不济,这傅子怀真的死在自己府上,那可当真是跳进淮南河都洗不清了。
便不说死在自己府上的话,死在自己车上,那也是够晦气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句“如此便罢了”,便听得那个讨嫌的郎中又开始在旁边哔叭:“我看挪到淮南王府上也不错,总归折腾过去也余不下几口气了,那边宽敞,正好可以停灵。”
陆琰:“......”
如此出言不逊,可真是听得傅旻爽死了,果真沈一飞这样闯江湖的人就是不一样:他永远都跟人民群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就是知道怎么戳达官显贵的肺管子!
若非他傅旻也是见过大场面、经过专业培训的,此时他便笑出声了,但优秀如他,不光没有笑出声,还脸色郁郁,颇是为难地看向了陆琰,“王爷......”
“本王晓得,本王晓得,”陆琰要被沈逸的话气得厥过去了,此时正忙着给自己顺气,“本王不怪罪,不怪罪的,你放心。”
傅旻眼见着又是一阵虚弱泛起来,不着痕迹地又往下出溜了出溜,有气无力道:“那,那就好......”
沈逸在旁边已收拾好了药箱,冷眼看了会儿,又是一阵妙语连珠:“刚醒来就会客这么久,你不要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