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从清江浦治河道、清吏治后直赴淮南,陆望安本是不想允的,实在是太危险了,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他本就不想让师哥入虎穴,不得虎子又如何?
朝廷百官食君之禄,他想,假以时日,总会找到更合适的忠臣、直臣担当此任。
但傅旻来信中说“行百里者半九十,陛下圣裁,臣不欲前功尽弃”,所以,最终,陆望安还是准了。
这样的决心,总让陆望安一阵又一阵地恍惚,仿似那个在他收到账本勃然大怒时安抚自己“水至清则无鱼”的师哥,是另一个人。
或者,从来都是一个吧,师哥本就是这样的人,将刀背递向旁人,将刀刃留与自己。
陆望安靠在兴王妃身上,没再说话,泪却像断了线一样,嗒、嗒、嗒。
“安儿?”兴王妃慌了,这是怎么话说的,她掏出帕子来慌不迭地给陆望安擦泪,“怎么了?跟母妃说说。”
“娘,”陆望安哭着唤,从前只有撒娇犯错时他才会唤娘亲,这会儿已悄悄改了称呼。
“我想去看他,他就在淮南,很近很近。”
兴王妃眉头一皱,淮南地界儿上尽是游官,但不论谁游至那里,都免不了与那该死的陆琰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安儿莫不是眼盲心瞎地与淮南党有了勾连?
她当即十分敏锐地、又强作不着痕迹地问了句:“喔,淮南是好地方,可是去游玩了?”
“不是......”陆望安吸吸鼻子,眼圈还通红通红,“他去查淮南王了,现在很危险。”
仿佛有“咚——”的一声闷响,兴王妃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不是陆琰一党就好啊!
“那就好,那就好......”一个没留神,兴王妃就说出来了心里话。
陆望安扁着嘴,慢慢抬起头,眼里是委屈与难以置信,“母妃?”
怎么身处险境还好了?母妃就这么恨吗?
兴王妃摸摸他头,颜色登时缓和了许多,“母妃是说,他不是陆琰一党就好,傻孩子你想什么呢!说起来,他是朝中新贵吗?怎么这样得我儿信任、担了这样重的担子?”
皇族与世家之间的牵扯,怕是比百岁老榕的根系还要复杂难断,能行此事的,定然是新贵。
陆望安点点头,“是,是左相傅旻。”
兴王妃瞪大了眼。
竟这样巧?
她虽远离京城千里,但并非闭目塞听,儿子身边的人、朝中的事,她自是知道的,也自有过接触试探。
方才她还想着,如今衣衫越来越薄、安儿的肚子却势必要越来越大,要瞒住此事,须得好好谋划。
届时寻好了由头,太后必然会垂帘一阵儿,但她坐阵可以,却不能做事。
前朝须得有人周旋,那人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左相傅旻了。
却原来,这孩子,居然就是那傅旻的!
真论起来也不能叫巧,前朝俊秀儿郎这样多,傅家子怀都属其中翘楚,莫说是儿子自己挑得中,若强要她与太后择个儿婿,傅旻都定会被选中。
想不到云拨见月,所有的事情迎刃而解:本还以为她与太后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到老还要欠下小辈的人情,现在好了,那傅子怀便是在安儿孕期累死,也不能有句二话。
“那既然如此,安儿......”兴王妃心里舒坦了,当即开始安排,“你先在府上歇歇,好好吃些软和儿的,请大巫祝开上些安胎之药,明儿用了晌饭便动身淮南,母妃喊玉嬷嬷与你同行,她伺候过你父王,跟在身边更妥帖些。”
陆望安知道玉嬷嬷与母妃情同姐妹,估摸着也是先皇给父王的死士,这次随行说是伺候不假,但更重要的还是去考察师哥了。
可他知道即使知道母妃真正的打算,但仍欣然答允——他师哥这样好的人,莫说是玉嬷嬷前去,便是母妃亲临,自也是挑不出一个“不”字的。
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啊。
第二日陆望安出发,兴王妃挑了个好时辰,正选在了他用了午膳、用毕安胎药正打盹的点儿,上车就睡,一觉醒来路程已过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