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算起来,除去帝后竟是一个人都未见。
“明明大胜,却像打了败仗似的。”散朝时钱循与赵之灿走在一处,后者正小声念叨,“我兄长设了筵席,送了帖子请他,都被拦了回来。”
贺熙朝此番如果拜相,便是和赵之焕同阁为臣,连他的面子都不给,确实令人意外。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陈如希?”赵之灿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我府上有喜,还想请几位同科小聚,无奈蹈之兄随军征战,好不容易以为人齐了,结果陈兄又不见踪影了。”
他去岁喜得麟儿,钱循也知道,又碍于案情尚未公诸于世,不好透露太多,只好强笑道:“他们礼部虽然清贵,但忙起来也是没个数的,兴许他在哪个名山大川寻僧访道也说不定。”
“也好,我家小儿是等不得他了,回头满月酒蹈之一定得来!”赵之灿眸光一闪,抚掌笑道,“我突然想到,令夫人是不是也有孕在身?若是千金,你我可结为儿女亲家。”
钱循推辞道:“颍川国公府是怎样的门第,我小门小户如何高攀得起?何况儿女姻缘还是要合眼缘才是,否则结亲结成仇,反而不美。”
赵之灿许是想起当年那个琅琊王府的郡主,心有戚戚然道:“蹈之说的极是,是我唐突了。”
钱循想到晏华亭、陈如希、炎娘等人,心里极不好受,“这辈子能遇到一个两心相许、又能善始善终的良人,何其之难。”
赵之灿敏感地察觉他心绪不宁,料得他还在为了重明岛之事烦心,也不便多加叨扰,便拱手作别了。
徒留钱循一人默默站在原地,想起去岁的追欢楼,没来由想起一句古诗“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可不正应了如今陈如希的境地?
也由不得钱循胡思乱想,这几桩大案一结,便有无数的卷宗亟待撰写,而皇帝左思右想之下,将此案的审理移交给了大理寺,也算是让沈临避嫌。
大理寺的判决也不知是否由帝后干涉了,竟然未取陈如希的性命,只是让他流徙千里,充作苦役,遇赦不宥,流放之地恰好是他的故里。
他出身寒门,中第之后不论宗族还是乡里乡亲皆以其为傲,如今成了罪人,还不知要遇到怎样的冷眼。
陈如希性情偏执,也极有血性,一出长安,趁着看守懈怠,不知从哪里偷偷取出一根铁丝吊死在一棵老槐树上。
炎娘、白雪词香消玉殒,陈如希自戕谢罪,晏华亭远遁东瀛,贺熙朝、沈颐闭门不出。
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立下大功,钱循也感受不到任何快意。
八月初八那日,再吉利不过的日子,他的不安却达到了顶峰——早间点卯就迟迟不见沈临,到了午间仍未见其露面。
钱循一放衙便打马亲自往广陵侯府去,他既是沈临的下属,又曾与沈勋在扬州有过交情,一报上名姓,便被请入花厅。
耐着性子用了半盏茶,才见沈临穿着一身燕居服匆匆而至。
钱循偷眼打量,只见他眉间萧索、神情憔悴,心里有了底,谨慎道:“府中有些卷宗须得大人用印,下官不敢自专。”
“若无十万火急之事,本官明日自去用印。”沈临按了按鼻梁,显是疲惫不堪。
钱循虽抓心挠肝地想问,可又觉得自家上官弄性尚气,万不敢贸然发问,可若要告辞,沈临又不曾端杯谢客,实在让人无法抉择。
“你与大壮往江南公干一遭,他对你评价甚高,说你端方耿直又不迂腐拘泥,赤子心肠却不意气用事,是个难得的人才。”沈临微微扬头,下巴朝他点了点,“他极少评议朝中官员,对你这般推崇也算是开了先河。”
钱循颇为意外,赶紧起身道:“能得无妄道长谬赞,实是下官之幸。”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既然你二人颇为投契,可否代我劝一劝他。”沈临亲自将他请回座位,声音里带了几分苦涩,“不瞒蹈之,大壮他准备向朝廷请旨,辞去玄都观观主之职,离京修行。”
钱循惊讶地发觉自己并无半分意外,踌躇道:“可大人你也知晓,这贺尚书方方凯旋,极有可能是要入阁拜相的,他与令弟又……有些渊源,兴许令弟也是想避其锋芒,躲开是非。”
沈临笑得更苦了,“倘若是归返鹤鸣做个掌门也便罢了,他请奏的是,前往肃州太昊宫为社稷祈福,终生不出。”
当年启朝初定,曾有一次荧惑守心,紧接着便是窦立反叛,彼时烈祖曾铸鼎镇海内各州,其中肃州因是龙兴之地,除去宝鼎之外,更在鸣沙县修建太昊宫,供奉人皇伏羲以福佑社稷。
钱循喃喃道:“陇西苦寒,鸣沙更是风沙漫天,何况终生不出,是否也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