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诸人满腔上疏皆被堵在喉间,化作一腔老血,登时面上五颜六色的:悲愤的悲愤,无奈的无奈,意犹未尽的亦是有之。
文官与武将、主和与主战两派早已针锋相对,相看两厌。
汉王连日请战,此刻也是身着御赐铠甲,斜眼看着太子:“大哥,你还是让这群文人下去好好将账算好,帖木儿压境可不容易,弟弟我估摸着也就这几日就要下旨西征了。别到时候户部捉襟见肘的,凑不出军饷粮草,让朝廷丢了脸。”
太子越忙越胖,此刻站得久了气喘吁吁,面皮急得通红:“不能轻易开打,国库耗不起啊。”
汉王冷笑道:“若到时候国都不国了,守着一个国库又有何用?”
内阁大臣谢晋正要离去,听了立即道:“汉王殿下,慎言才好,陛下自有明断。”
汉王冷哼一声,也不向太子行礼,转身大步走了。
一连几日,皇帝都称病早退,将奏折留中不发,既不反驳也不同意,莫说户部的官吏,就是汉王也焦躁起来——算算脚程,再不调拨军队,帖木儿就要兵临城下。
照常唱罢有事奏报,户部与兵部的各位朝臣正打算照例唇枪舌战,却在此时中门大开,一道飞驰的身影跑得近了:“报——边关急报——”
来人连滚带爬地跑入朝堂,立即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接了密折上前递给皇帝的贴身大太监。
层层检查过奏折之后,折子才被破开火漆,呈在帝王面前。
皇帝急不可耐地拿过折子一目十行看过,面色陡然一松,再度看过一遍之后,恢复了帝王的从容,一扫头风发作之颓像,大笑道:“皇天庇佑,你们来听听,这封来自哈密卫的急奏说了什么!来,太子,你看了之后,给列位臣公好好讲讲!”
太子躬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奏报,速速看了,露出怔愕的表情:“奏报上说,帖木儿大军有精兵二十万,载谷数百车,军行至沃野,即播种之,弃异日之军食,行至哈密卫,又驱牝骆驼数吉头,如饷乏,则餐其乳以济饥。中途遇大雪,士马僵毙。”
读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一线希望。
若老天庇佑,便让帖木儿损兵折将粮草耗尽,裹足不前也好啊。能拖一时,是一时嘛。
太子喘了一口大气,继续道:“及至达讹打刺,行军停十数日不动。我军宋将军闻其有异,使斥候潜入帖木儿大军打探,见大营白帆黑布人心惶惶,言及主帅葬仪。父皇——宋将军的意思是,帖木儿,暴毙于军营了!”
此言一出,满朝皆静,人人面露狂喜之色。
这,的确称得上是天佑大明,苍天护佑帝王的吉兆啊!
皇帝一扫面上沉凝的忧色,笑着对下言道:“你们是不是奇怪朕日前为何日日垂询郑和船队的动向,那是因为郑和早有密函送交给朕,大明的船队有一只从帖木儿帝国的后方切入,直插他空虚的帝国后方。帖木儿垂垂老矣,顾此失彼,首尾难以相顾。如何?你们还认为朕之南下出海的国策,不对吗?”
此时哪里又有人敢说个不字,众臣立即跪地叩首,三呼天佑大明。
丘陵遍布的崎岖黄沙路上,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东而去。
已经记不得这是入冬之后的第几场雪,道路变得难行晦涩。远方天空集卷着乌云,预示着很快下一场大雪将至。
跑在前面的马车有素色锦缎包裹,车轮上也滚了软布,让乘车之人在颠簸的路上尽量感到舒适。纱幔将马蹄扬起的风沙都挡在外面,只偶尔透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叶孤城闭着眼睛俯卧在许多衾枕堆叠的软垫,双颊有薄薄的浮红,这是烧热的症状。
西门吹雪抵过一只牛皮水囊:“你怎样?要不要停下休息片刻?”
“也好。”叶孤城低低应了。
西门吹雪叫停了马车,掀开他背上覆着的丝帛絮棉暖衾,果然看见他背后肋下的位置渗出些许暗红,果然是伤口被颠簸得裂开。他小心扶着男人慢慢做起:“伤口不适,怎不开口?”
叶孤城摇摇头:“方才并不觉得如何疼痛,想必是咳时扯到了伤口。”
西门吹雪沉默着替他换了药,才下了马车出去查探水源。
叶孤城裹着丝绵裘袍,侧靠在车厢壁上透气,小来悄悄上前替他打起帘子:“城主,我这里有些干粮点心,可以要用一些?”
叶孤城摇摇头。
小来觑了一眼西门吹雪的背影:“庄主可是还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