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烟一怔回过神,连忙放下木桶跑过来:“公子怎么回来了?”
温镜领着他进屋:“水桶又沉,大冷的天,谁去池边看?不洗也罢。”
折烟低着头,摇一摇脑袋:“那可不行,窗子那处桌案您日日坐过去,往外一望就是池子,若是脏乱蒙灰可怎么行。您又不喜欢水阁里有旁人,我不照看着怎么行呢?”
他絮絮说完,一下头都没抬,又反复念叨几遍水阁不可落尘,温镜听着,道:“我最近需要看一看前人剑谱,我大哥那里有许多藏书,你将其中的剑谱择一择,汇一个条目呈来,很要紧,旁的先放一放。”
给孩子找点事吧,说话神思不属,翻来覆去用同样的词,这是心里有事。
忽然温镜想到,可以带曲梨去三途殿,为什么不可以带折烟去?倒不是说他有多看重人的长相,可是这孩子明显是落了心病,这病又没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自问也并没有资格说一些什么堂而皇之“不应在意外貌”、“内涵更重要”的话。
这也是为何温镜不大喜欢曲诚的原因,赤瘢不生在他这当爹的脸上,一句“外貌皆空幻”他说得真是轻巧。
想到曲诚,温镜便细问起折烟当时去的哪家药铺,果然便是离凤凰街最近的、小市桥那一家,曲诚开的那一家。
曲家和琉璃寺有瓜葛,目前可说板上钉钉十有八九,只是若曲诚和琉璃寺有勾结,又为什么纵许女儿用圣水?
这时折烟问道:“二公子,曲家府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镜严肃道:“是,曲家娘子坠楼而死,死状凄惨,家人却反应各异,我觉得异常。”可惨了,你可千万别学。
却见折烟面上十分惊诧:“曲家娘子?曲梨?”
温镜与他面面相觑:“…你认得曲梨?”两人又都患病…?
第99章 九十九·霜雪压多虽不死
折烟摇摇头:“自然不认得。”温镜松一口气,又听他道,“只是曲娘子很有些名气,听闻今年的花朝节便是她扮的花神娘子,是扬州第一美人。”
扬州?第一美人?温镜不知道这事。只是他听说这个名头第一反应是,扬州十万人家,若真选什么第一美人竟然不是他姐?而后他意识到,无论是谁,即便真是美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花神娘子也不能轻易当得。好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你问她到哪参选花神娘子她可能都不知道。背后没有些家底,没人捧,任你是神仙你也选不上。可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折烟:“人人都说,曲老爷年初捐得将作监录事的官儿,花了三十万两雪花银,就是为了明年开春送曲娘子进京采选。没想到曲娘子竟没等得到,真是太可怜了。”
…?今上多大年纪,年号已经排到二十五,又不是少帝登基,仿佛做嗣皇帝那年已经在二十好几上,算如今不得五十往上,曲梨姑娘虚岁才十五,做爹的真是舍得,长安又在千里之外。
须知本朝国泰民安年久,普遍成亲没那么早,寻常人家女孩儿议亲怎么也要十七八往后,晚的二十上出嫁的也不是没有,十五就张罗着要进宫,这当爹的也真是…温镜竟然一时想不出个词来。
他对折烟道:“罢了,你先去歇息,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给你医一医心病。
待到了晚间,温镜和李沽雪一碰头,他便将曲老爷原本卖女求荣的如意算盘说了一遍,李沽雪面上惊讶义愤,心里则冷冷地想,将作监的职责可不小,上司金玉珠翠、犀象宝贝等精美器皿的制作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下管民间各年节器具物什,这或许要往宫里进的东西,竟然敢随意任用奸商过手,不事才能,唯求财贿,扬州府好大的胆子。
他略整振神色,说起医馆一切平安,有人暗中窥探但并没敢明着动手。温镜问窥探之人武功如何,李沽雪叫他放心,你姐姐一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可是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两人便决定趁着天黑,温镜带折烟去看脸,李沽雪则跑一趟,到曲府上探探路。
李沽雪叹一口气:“入赘的姑爷顶半头牛,古人诚不欺我,来你们家净跑腿。”
温镜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牛是做什么的,牛是耕地的啊,这踏马是什么不要脸的荤话。
嘴上从不肯饶人的温二公子罕见地没话说,红着一张俊脸呆立当场。李沽雪哪见得他这副模样,自己开的头又自己首先丢盔弃甲,将人一把抵在怀中头一勾衔住嘴儿,双槽门跟遭地动似的晃动一阵,不知道的还以为水阁里头闹耗子。
闹完了耗子两人预备分头行动,谁知还没出水阁便被堵回来。却见锐哥儿领着一名戴幂蓠的女子急急打垂花门下进来,折烟原跟着温镜正预备出去,躲闪不及,脸上惊惶极了,也顾不得礼数,当即背过身将脸遮起来,瘦弱的肩一缩一缩地发抖。
暮色四合锐哥儿想是也没看见他二哥身后还有个生人,只冲温镜道:“这女子在咱家外头徘徊不去,说是找你!”
啊?谁啊?这大半夜的,咱们如今是要避嫌的人了啊,一旁李沽雪倚在门内笑得十分揶揄,温镜觑着女子身上考究的衣料和厚厚的幂蓠,试探道:“找我?确定不是找钥娘?”
那女子伸出手,缓缓掀开一层纱露出一张脸,那腕子犹如瘦梅不堪雪,那脸犹如冷月还经霜,竟然是曲夫人。曲夫人说是要找温镜,眼睛却看向瑟缩在一角的折烟,愣愣的不说话。
温镜与锐哥儿对视几眼:“曲夫人?深夜造访是否有要事?”
她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哆嗦一下,颤声道:“…二公子果真有法子替小女恢复容貌?”
隆冬深夜,一位可能几十年未单独出行过的深院妇人,温镜立刻联想到曲诚白日里谢绝时的神情,那种说一不二,那种冷漠的不容置疑,他立刻问:“曲夫人,敢问曲夫人是否是避着家中人来访?您这外出求援再回去时当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