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山垂头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小女托梦来,我心绪难平。”
程江云瞥了一眼他枯瘦的身躯,“你如何制服了身强体健的傅家兄弟?”
又是长久的沉默,等了半晌,孔庆山都没有作出解释,或许是因为无从解释,他又开始陷入癔病之中,来回重复着先前交待得杀人过程,越说越激动,最后变成纯粹的嘶吼。
“我翻墙进入傅家,看到傅家人都聚在大厅,笑着好像在谈什么事,一定是在嘲笑我的淑娘……那两个婆娘笑得最可恶,可恶!我一定要给淑娘讨回公道!……我去厨房拿了菜刀,冲进大厅,把那几张可恶的脸都砍得稀巴烂……杀了,杀了,全都杀了!”
大理寺请来的大夫试图安抚他,反被他揪着胳膊咬了一口,癫狂状态下,孔庆山那枯瘦的身躯竟然也爆发出了让人挣脱不开的力量,如果行凶时也是这种状态,傅家几人没能逃脱倒也说得清了。
他这一发癫,问话便没法继续进行,虽然如今有人自首,就这么结案也不是不行,但仍然有好几个疑点没办法解释。
诚意伯酒瓶里的迷|药究竟是谁下的,掉落在凶杀现场的那张遗书代表着什么,刚好第二天赶回京城的傅浩真的是无辜的么……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依照孔庆山如今的精神状态,确实很有可能发狂杀人,但行凶后却不太可能还记得要脱掉鞋子清理衣裳、保证不在返回的路上留下任何血迹——根据邻居的证言,孔庆山这件灰布长衫穿了好几个月都没见换,凶杀案发生的那天也一样,那么杀人时沾上的血都去哪了?
林君暖这几天都跟着大理寺的人忙进忙出地参加调查,虽然很想赶快抓住真凶还父亲一个彻底的清白,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被孔庆山的自白迷惑,案件背后或许还另有玄机。
这时候她和程江云之间的默契就体现出来了,双方几乎没有言语沟通,仅仅几个眼神就体会了意思,“我也觉得孔庆山不是凶手,”程江云淡淡道。瞧,这个“也”字用得可真妙。
“假如他不是凶手,为何要认罪?”林君暖皱眉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为凶手顶罪么,难不成凶手是他想保护的人?”
可是根据邻居的证言,这几年孔庆山过得极度孤僻,没有任何亲朋好友来访,真的有人会让他甘愿自己背负杀头的大罪来守护么?
她回想着孔庆山陈述的那段杀人过程,并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绎,越回想越觉得,这不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罪行,倒像是在陈述以旁观者的角度目击的一场凶杀案,凶手正在替他完成他最想做的事。
“你说,孔庆山之所以认罪,会不会是因为他希望人是自己杀的?”她斟酌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明知女儿受了委屈,甚至因此丧命,但孔庆山懦弱又无能,没能给罪魁祸首任何惩罚,偶然目击杀人现场后,便将自己代入了凶手的角色,幻想那个痛痛快快地制裁了仇人的凶手其实是自己……有没有这种可能?”
倒也说得过去,程江云附和点头,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傅浩兴冲冲地冲进房间,“大人,我找到证据了!”
他急切地挥舞着手上一张白纸,“之前的遗书果然是老大和老二伪造的,真正的遗书在这里!”
第69章
遗书的真假暂且不能确定,傅浩手上果然也是一张傅老太爷的遗书,与之前那张笔迹毫无二致,同样盖有印章,但内容却是南辕北辙。这张遗书上交代,幼子傅浩年幼离家受尽苦难,又怜其还未娶妻,待自己身死之后,一半家产分予幼子,两位兄长也应该体谅幼弟,平日多加照顾。
两张遗书不管孰真孰假,都可以说是非常偏心了,难不成傅家人都没有听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老话么……这次全家遭逢如此大难,搞不好就是因为遗产的分配问题。
“这张遗书从何处找到的?”程江云问道。
傅浩似乎有了底气,声音都比之前大了很多,“在父亲床下发现的,很明显,这张才是父亲亲手写的遗书,另一张是老大和老二伪造的!”
因为傅家一家子如今只剩下傅浩一人,理所当然的,他就是傅家家主了,傅家下人们也都得听他的令行事,这几天大理寺忙着查案,他倒好,带着家丁们把兄嫂和父亲的房子都翻了个遍,就像是战争胜利者愉悦地巡视战利品一般,已经看不到任何亲人丧命的伤痛,其亲情的淡薄可见一斑。
遗书内容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但内容相反的两张遗书所表现出的傅家父子之间的关系或许能给案子提供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