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人雄一把扯开他的手臂,回头吼道:“她都没声音了!”
话音落下,房内传出一声颤巍巍的呻吟,隔着紧闭窗扇和低垂窗帘,几乎似有似无。陆柔真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是竭尽全身力量,挣了命的直着嗓子发声。三姨太太站在床边,这时就见她直勾勾的瞪圆了眼睛,表情堪称凶恶,不禁十分心惊;殊不知她是暗暗咬紧牙关,正在积蓄气力。
她太疼了,人是能够活活疼死的,她现在便已经有了濒死的感觉。她不敢松劲,一旦放松便要腾云驾雾堕入黑暗。双手向下抓住床单,她随着产婆的指挥,咬牙切齿的用力——她舍不得死,好日子刚刚开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与此同时,聂人雄忍无可忍的冲到门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咣当”一声过后,尖锥锥的婴儿哭声骤然响起;聂人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停了步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看孩子,直奔陆柔真而去。
陆柔真气息奄奄的仰卧在床上,只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实在是力不能支,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三姨太太让产婆把红赤赤的婴儿抱到了聂人雄面前,口中笑道:“姑爷,恭喜你了,是位千金。”
聂人雄胡乱一点头,对那婴儿一眼不看,只顾着弯腰扯起床单一角,给陆柔真擦汗。三姨太太见状,心中便是七上八下——陆家那种文明家庭,自然是男女平等,儿子女儿一样的疼。可三姑爷是个粗鲁武人,离“文明”二字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会不会重男轻女,不把这小婴儿放在眼里呢?
三姨太太心存疑虑,不好多说,只得把婴儿交给了奶娘。正当此时,外面忽然有人嚷了起来:“总理来了!”
陆克臣听闻三女今日生产,心里如同长草一般。在国务院内转了个圈,他忍无可忍,乘上汽车便赶了来。产房依然龌龊,不是他能进的,于是他直奔外孙女而去。
外孙女也看不出是像了谁,乍一看就是一只红皮小猴。陆克臣素来都是偏爱女儿,故而如今见了此猴,真是心花怒放,并且一口咬定:“这个孩子,长得和柔真一模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聂人雄依旧是不看孩子,因为太太被这孩子折磨苦了,险些断送性命。陆柔真先也以为他是重男轻女,然而仔细一问,却是为了这个缘故,不禁哭笑不得:“傻东西,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里的事情。又不是孩子强迫了我,一切全是我自愿,你迁怒于她做什么?”
聂人雄坐在床边,郑重其事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往后生孩子都要这样受罪,那就再也不生了。”
陆柔真轻飘飘的打了他一下:“越说越没谱,不怕让人听了笑话。”
如此过了半个来月,聂人雄眼看陆柔真渐渐恢复元气,也能有说有笑,便将自己对孩子的一份怨恨放了下去。这天傍晚,他正在院内踱步乘凉,忽见奶娘抱着孩子从前方廊下经过,就很好奇的快步走了过去。对着奶娘怀中的白嫩婴儿上下审视了半天,他直通通的开口便问:“这是我那丫头吗?”
奶娘当即就骇笑了:“总司令,这可不就是您的大小姐?”
聂人雄不假思索的又问:“怎么长的这么像我?”
此言一出,不但奶娘忍俊不禁,连房内的陆柔真都忍不住高声笑道:“沐同,你又冒傻气了。”
聂人雄很认真的盯着婴儿,就见这孩子头发乌黑,睫毛极长,皮肤白到透明,正是个娇怯怯的小崽子。双手从奶娘怀中抱过婴儿,他像托着一块肉似的转身迈步进房,走到床边弯下腰道:“柔真,你看,真的像我。”
小婴儿不哭不闹,仰面朝天的吐了个口水泡泡。陆柔真轻轻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望向聂人雄:“沐同,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是做爸爸的,你来想一个吧。”
聂人雄垂下眼帘看着婴儿,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柔真,真是奇妙,她既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
陆柔真柔声说道:“所以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嘛。”
聂人雄没有听过这些浪漫言辞,不过深以为然的点了头:“对,真是结晶。”
聂人雄的文化水平,仅是认字而已。陆克臣在家沉吟几日,倒是给外孙女想出了名字。这日他来到聂宅,一边逗着婴儿,一边对聂人雄说道:“就叫无瑕吧。将来若是有了妹妹,就叫无邪,再有了妹妹,就叫无忧。”
聂人雄丝毫没觉出这名字好听,不过也不在意。及至岳父离去了,他忽然有了灵感,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做小樱——因为她娘吃了一把小樱桃之后,就提前生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