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山见他愁眉苦脸,很觉有趣,继续追问:“我还听说,你把人家吓跑了?”
杜希贤深吸了一口气,正是要叹不叹,不想外面忽然跑来一名副官,高声嚷道:“报告师座,大小姐回来了!”
孟庆山立刻抛下杜希贤,转身快步走出大门。一辆黑色汽车不前不后的停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打开后排车门,弯腰向内笑着呼唤:“大小姐?我可等你好一阵子啰!”
一条修长的腿伸出车门踏上地面,穿着浅色单薄骑马装的小铃铛探身下车,一头黑发没有烫,女学生似的剪成齐耳长度。对着孟庆山一扬小尖下巴,她开口问道:“孟叔叔,你等我做什么?”
孟庆山笑道:“我等你发军饷呗!”
小铃铛一挑眉毛:“你应该去找干爹!”
孟庆山摆了摆手:“大小姐,别支着我跑弯路了。沐帅现在忙得……”他抬手在胸前做了个太极云手的动作,表示聂人雄已经忙成天翻地覆:“纵算我去找了沐帅,沐帅不还是要把我打发回来?你是沐帅的钱袋子,我不认别人,就只找你。”
小铃铛连连摇头:“你说我是钱袋子,我不否认。可是几十万的款子,我不敢自己做主。”
孟庆山知道她肯定能做主,所以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开始追着小铃铛纠缠不休。小铃铛去年初冬承办了军服之事,因为办得漂亮,所以一发不可收拾,由军服而军火,最后连军饷都把持住了。凭着小丫头的身份,聂人雄不能说的话,她敢说;聂人雄不能做的事,她敢做。做对了自然是好,做得不对,旁人也不好和她一般见识。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在聂人雄的默许之下,把居功自傲的老兵油子们制了个服服帖帖。
正在小铃铛与孟庆山讨价还价之时,院外又起了汽车喇叭声音,却是阮平璋也回来了。
阮平璋穿着一身天蓝色锦云葛长袍,小分头梳得乌黑锃亮,配着一张干干净净的面孔,看着倒是颇为体面。进门之后听说孟庆山来了,他怕老兄弟们说不出好话,故而在前院停了脚步,转身去问杜希贤:“沐帅府里来消息了吗?”
杜希贤挺讲规矩,起身答道:“消息还没有,不过说是夫人今明两天就生。”
阮平璋听他言语不伦不类,便是没有深问。犹犹豫豫的摸了摸下巴,他依稀听见后院房内说得热闹,便索性扭头出门,直奔聂宅去了。
阮平璋抵达聂宅之后,先把田副官逮住问了消息。田副官热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军装领子都被汗水浸软了:“夫人早上还好好的,饭后还吃了一大把小樱桃,哪知吃完樱桃就疼起来了,亏得总理府三姨太一直在这里……现在日本产婆也都来了……热死我了。”
阮平璋松开了他:“热你就脱嘛!”
田副官无言的扯了扯衣领——他素来比黄花大姑娘还要谨慎,他才不脱。
正当此时,聂宅正门又起喧哗,却是张世林带着张大夫走了进来。张大夫此刻其实并无实用价值,但是有他长须飘然的站在那里,便可让人心中安定许多。阮平璋见这二人步履匆匆,仿佛是个很郑重紧急的模样,便退到一旁,不肯进入内宅搅扰聂人雄。
聂人雄双手握着拳头站在大太阳下,一张脸却是苍白。房内的惨叫一声递一声,全是撕心裂肺嚎出来的,声声仿佛都带了血。他想进去瞧瞧陆柔真,然而陆柔真早早就放了话,绝不许他进房。陆霄汉本是早上跑过来玩的,没想到赶上三姐生产,只好陪他站在一旁,皱着眉头咬着牙。
他在外面受着煎熬,陆柔真在房内更是死去活来,日本产婆围着她百般舞弄,可她毫无知觉,就单是疼。三姨太太是生产过的,这时便是守在一旁。又一阵大浪似的剧痛袭来,几乎让她窒息。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耳边嗡嗡的响,叫声却是低了,因为气息已经不足,一口气呼出去,竟然无力再吸。
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在茫茫的苦海之中,却是忽然分辩出了聂人雄的声音——聂人雄似乎是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猛的吸进一大口气,她睁大眼睛扭过头去,对着身边的三姨太太低声说道:“别让他进来……让老五拦着他……“房内弥漫着潮热的血腥气,她自己的面目也是痛苦成了扭曲狰狞。她不能让聂人雄看到这样狼狈丑陋的自己,她怕自己会吓到他。
三姨太太果然应声传话。陆霄汉素来很听三姐的话,此时便从后方搂住了聂人雄的腰,用着变声期的粗嗓子喊道:“三姐夫,三姐不让你进,你别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