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狮子或者老虎一样,陈文德抖擞皮毛,天气热,他的短头发中散发出了腾腾的血腥气。幅度很大地摇晃着转了身,他拖着他那条受了伤的长腿迈了步,姿态有些滑稽和狼狈,不过也相当的豪横,一路走得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没人敢挡他的路。
茉喜若有所思地跟着他回到了汽车上,两条腿没受伤,却也有些哆嗦。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够横的了,吓得住债主,震得住校长,然而此刻见了陈文德这个真正的亡命徒,她喉咙发干舌头发苦,承认自己还是逊了好几筹。
一只滚烫的大手落在了她的膝盖上,陈文德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笑问:“痛快了吧?”
茉喜眨巴眨巴眼睛,说话之前先在心里打了个草稿。然后抬手摸了摸陈文德的短头发,她开了口,“痛快个屁,吓死人了!他们是谁派来的?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在她的小手覆到陈文德头皮上的一瞬间,陈文德一皱眉毛一缩脖子,很销魂又很疼痛似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茉喜的柔情灼伤了他,“是孟国栋的人。明的打不过我,改玩儿阴的了。”
茉喜想了想,记得万嘉桂先前提起过一个姓孟的师长,说是他的顶头上司,对他很是提携。这个孟国栋,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孟师长了。
像摩挲一头猛兽一般,她的手掌从陈文德的头顶往下滑,一直经过后脖颈,滑到了透着潮热汗气的后背上。
“回家弄点儿凉粉吃!”她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你也吃点儿,吃完了洗个澡,凉快凉快!”
陈文德一摇头,“下午我出趟门,你自己在家待着吧。”
陈文德一走便是许多天,再回来时,天已经热得不成了话。在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声中进了门,他直奔后院去找茉喜。
茉喜站在院子里,头发经了理发匠的手,又成了弯弯曲曲的一脑袋卷子。耳朵后面掖了一朵不知品种的鹅黄鲜花,她穿着浅绿衫裤,一张脸汗涔涔的,白里透红。
陈文德一眼看到她,登时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走到她近前,伸了手一拍她的屁股,“腰呢?”
茉喜这几天不知是怎么了,肚子如同吹了气一般,一天大一圈。抬手一拧陈文德的耳朵,她本是热得心烦意乱,但硬逼着自己对他笑了一下,“好像你是什么细腰大美人似的。我就没腰,怎么样?你啊,不满意也对付着瞧吧!”然后她松了手,顺势又在陈文德胸前捶了一拳,“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把我和小武扔在家里,你又放心了?”
陈文德抓起她的手,低头看了看,然后噘嘴在那手背上亲了个响。抬眼对着茉喜一笑,他随即又放开茉喜背过双手,派头不小地一昂首一挺胸。
茉喜见了他这番做作,好奇之余,忍不住要笑,“肚皮收回去!你对我摆什么谱?”
陈文德抬手用食指一点她的鼻尖,然后诡谲地低声笑道:“傻姑娘,告诉你你也听不懂。总而言之,我要再进一步。你乖乖等着,等我带你回北京!”
茉喜的确是不了解他那一番事业,但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你、你要开打啦?”
陈文德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做派,踌躇满志地一点头,紧接着又对茉喜一扬眉毛一挤眼,仿佛他与她之间有秘密、是亲人。
第二十章 小赖子
陈文德实在是等不了了。
他倒是还没有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但总忘不了自己曾经一路打进北京,并且还在北京过了好些天舒服日子。那个时候京津两地的将军大帅们全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别说万嘉桂,就算是万嘉桂上峰的上峰进了京,只要说话不如了他的意,他也敢翻脸杀人。
但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糊里糊涂地被人又撵出了北京城,让人杀了个丢盔卸甲。幸亏他是真有两把刷子,能够在死地求生。否则的话,他想,自己怕是就要恢复原形,又成个穷困潦倒的苦小子了——不对,三十多岁的人了,想当小子卖苦力混饭吃,都卖不了多少年了。
那么娇滴滴活泼泼的茉喜,肯定也没有他的份了。
陈文德越是思想,越是后怕,怕到一定的程度,他开始心急火燎地要反攻。这一阵子他把仗打得很顺,部下小兵们的士气十分高昂。趁着现在天气炎热不缺吃喝,他须得趁热打铁,马上打出个新成绩来。否则天气一冷,棉衣棉裤又是一笔大开支,况且,他没有白养着几万张嘴的道理,之所以给他们吃给他们喝,还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给自己卖命打天下?
陈文德在家里和茉喜逗了几句闲话,然后扭头又去了司令部。在司令部内,他有一间专用的办公室。大剌剌地在办公桌后坐下了,他先是斜斜地将两条长腿架到了桌上,然后伸手一拉靠边的抽屉,抽屉里面摆着一封信,是他不在洪城县时,他的秘书给他放进抽屉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