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看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其实自幼就曾听过,永平郡王一只玉笛,风流无尽,却始终无缘听到。”他听后,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平日走动,不便随身带着玉笛。”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来此本就是极隐秘的,即便是带了玉笛,也绝不能在我的宫内传出声响,徒落了把柄。我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待吃了些温热的清粥,才躺在床上,闭了眼,听着他离开的声响,却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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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元月,皇姑祖母忽然下了旨意,准太子的几个郡王出阁,赐住洛阳城隆庆坊。这旨意也算解了多年禁足,狄仁杰功不可没,只是这一出阁,究竟是全了何人的心思?
还未待头一道旨意被人论完,过了几日,庐陵王上了奏章,说是多年顽疾在身,请入京医治,皇祖母亲下了恩旨,准庐陵王入京。这一道旨意,顿时让武家诸王胆战心惊,眼见着李家人先被解了禁足,多年来被流放在外的人也召回了京,皇祖母的心思越发明显,武家天下,怕是要结束了。
庐陵王入京时,刚好是正月初八,我的生辰日。
此番是借着医治顽疾的因由,宴席上仅有他一人现了身。我见皇祖母眼中隐隐的水光,待庐陵王嘘寒问暖时更是尽显关切,不禁有些心酸,终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为皇子却在外受尽磨难,只因她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母亲……
宴席过半,李成器忽然站起身,道:“孙儿有一事奏请。”众人皆看他,不知这温和浅笑的郡王是想做什么,我亦是捏了把汗,皇祖母也颇意外地看他,点头笑道:“今日是家宴,无需如此多礼,但奏无妨。”李成器微微笑着,道:“当年皇祖母登基大典时,孙儿曾献上一曲,恭贺皇祖母君临天下,今日三伯父归返,孙儿也想献上一曲,以示敬意。”
皇祖母连连点头,笑道:“说起来,朕也多年未听成器吹笛了。”
李成器含笑执笛,横在嘴边,一双眼扫过众人,与我视线交错而过。我顿时恍然,这是他应了我的那首曲子,没想到竟然在今日众人前,圆了我的愿。笛音婉转而出时,殿中也静了下来,眸中有惊诧,亦有钦佩,嵇康的广陵散,本是琴曲,竟被他谱成了笛曲。
我却早已眼中发热,定定地看着眼前长身而立的他。多年前那一册嵇康书卷赠我,如今此曲亦是出自嵇康,其中深意,唯有我懂。
四十一让位(1)
拜李隆基所赐,膝盖处的伤到月末才好尽,却平添了伤疤。
婉儿细看了我的膝盖,放下裙摆,道:“临淄郡王还真忍心下重手。”我无奈一笑,道:“他从没和女人动过手,不知道轻重。”婉儿摇头一笑,忽而低声道:“那日一曲广陵散,惊艳四座,可是托了你的福气?”我心头一跳,随口道:“都是经年往事了,姐姐竟还记得。”
她深看我一眼,没再问什么,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初入宫时,皇祖母拉着我的手说,这就是上官婉儿,当时我极惊诧,没想到幼时在先生口中听闻的妖女,在父王口中所说的才女,竟是如此模样。如今已近十年,当年是她与我评书品茶,细数这宫中的机关算计,谁能想到,如今我却也要避讳着她,暗防着她话中的试探。
正是出神时,李隆基已走进来,挥去一干宫婢内侍,拖了椅子,在我身侧坐下。他侧头端详我片刻,才道:“刚才看见婉儿出去了。”我点头,道:“半个时辰前来的。”他半笑不笑道:“没想到,这等日子她还有闲心来看你。”
我不解看他,他也笑看我,明知道我等着他说,偏就不再开口。我摇头一笑,端起喝剩的半碗药,慢慢喝完,放下碗时他终于长叹口气,出了声:“永安,和你说话实在没意思。”我唔了声,道:“你既然提起这话,就是想说,我何必多费口舌问你?”
他接过我的药碗,自怀中摸出个玉瓶,倒了粒杏干,将手心伸到我面前,道:“今日有两位贵人入宫,庐陵王妃和安乐郡主。”我拿过杏干,放在嘴里,果真是酸甜可口,一时去了腥苦味,边吃边含糊道:“看来皇祖母已定了传位人,恭喜郡王全了心愿,日后可闲散度日,再无朝堂琐事扰心了。”
对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皇家迎了两位贵人入宫,而对于宫内人,这两位悄然而至的贵人却必会带来一场轩然□。在庐陵王之后,其妻女被接入洛阳,如此阵势,不止是李隆基等人,怕是连那妄图权倾天下的太平公主,也都在暗中部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