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好情况并没持续多久。第二年高盼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随高凉去了深圳,不到一年时间,高盼交了个外省的男朋友,在高凉的竭力反对下,高盼还是跟对方私奔了,从此以后杳无音信,再也没回来过。小弟高强亲眼目睹父母死亡,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由于缺乏疏导和管教,到青春期后变得十分乖戾叛逆,初中没毕业就辍学,跟着一群小混混偷鸡摸狗。高凉当时已从工厂出来,和已是男友的邓兴华一起贷款做生意,生意破产,邓兴华逃匿,留下一堆债,她为了还债忙得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小弟,15岁的高强跟人去盗窃,在逃跑过程中从高处坠落身亡。只有小妹高珊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最后。
高凉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她不去深圳,那么他们姐弟的命运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同?如今真的回到了这个抉择的紧要关头,高凉不能完全确定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但她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看看眼前的邓兴华,又看看弟妹不安的眼神,毅然决然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去深圳了。”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最诧异的要数邓兴华,他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去了?你不想赚钱给你弟弟妹妹读书了?”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高凉,同意和他去深圳,票都买好了,临走又说不去了,真是胡来。
高凉看一眼邓兴华,扭头看着面带喜色的弟弟妹妹:“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弟弟妹妹都太小了,家里也没个长辈照顾,所以还是不去深圳了,在家里找个事做,等他们大点了再说。对不起,你自己去吧。”
“你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邓兴华没好气地说,女人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真是烦人!
从前的高凉并没有意识到邓兴华喜欢自己,直到去了深圳才察觉到。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邓兴华要主动帮自己,就是因为喜欢自己,但她完全不为所动:“那就随你。我是不去了,家里的情况我不放心。”
邓兴华冷冷地说:“你在家里找得到事做?或者说准备卖了房子供他们读书?”
如果是以前,毫无生存经验的高凉肯定觉得举步维艰,但是现在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邓兴华咬咬牙,不甘心地又问一句:“你真不去了?”
高凉坚决地点头:“嗯。”
“希望你不会后悔。”邓兴华深深地看高凉一眼,转身就往外走。高凉就坐在那儿,目送对方离开,虽然她知道邓兴华现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但她就是没办法用普通朋友的心态去面对他。
邓兴华跨上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朝高凉看了一眼才离开,那眼神中带了点怨恨和不甘。
高凉见他离开,低头继续吃饭,弟弟妹妹们则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就是张着嘴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高凉笑了笑:“吃饭吧。”
高强最先出声:“大姐,你真的不去了吗?”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父母不在了,大姐是让他感觉到最可靠的人了,知道大姐要去深圳,他还难过了好几天,没想到大姐居然不去了,真是太好了。
高凉点点头:“嗯,吃饭吧。”
高珊脸上露出喜色,高盼明显也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高盼说:“姐,如果家里实在没钱,我就不上学了。我反正也不怎么爱读书。”
高凉有些严厉地看着高盼:“别胡说八道,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好好读你的书,钱的事不用你cao心,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是不是做梦,不管这个梦能持续多久,只要存在一刻,她就要把握好这一刻。
虽然是没滋没味再简单不过的饭,高凉却觉得是这么多年来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了。吃完饭,高盼和高珊主动收拾碗筷,高凉转身回到卧室,看见柜子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蓝灰色人造革旅行袋,应该是她收拾好的行李,她拉开看了一下,里面塞了一些衣服,还有几本英语课本,是她要本来带到深圳去的。
高凉微微笑了一下,刚刚从学校出来的人,都有点学生气,喜欢带几本书在身边,以此来敦促自己上进。她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又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缀了塑料小珠子的布钱包,拉开拉链,里面有四张十元的工农兵大团结钞票,还有身份证和一张白色的卡片式火车票。火车票很小,上面写着从县城到广州,出发的时间是今晚九点三十七分,硬座票,票价是225元。1988年的物价是多少?高凉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刚到深圳第一次领到半个月的工资是315元,这张火车票还不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