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鼓心下犹豫,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反问季乐:“你为何入了这行?”
季乐表笑容僵了一瞬,道:“我七岁的时候家里遭了旱灾,我爹病死了,我娘带着我来长安避难。只是还没进长安的城门,我娘也病逝了。她临终前将我托付给师父……”他顿了顿,复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只是小时候的事我都快记不得,如今我已跟了师父六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天赋不够,一直学不好影戏……”
虞小鼓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面前的两碟小菜,垂下眼心想:他从小就父母双亡,过的一直都是清贫日子。我从前家境总算富裕,虽然如今出了事,可父母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或许他们还有生的希望……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自怨自艾,比起他来,我竟不算太惨。母亲从前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苦,是不错的。
季乐道:“小鼓,你可要考虑清楚。影戏固然好玩,可要学起来,却是枯燥的很。师父平时也很严厉,若是被他发现你偷懒,定会打得你皮开肉绽,两天不给你东西吃。不过师父他除了严厉些,却是个很好的人。”见虞小鼓不答,季乐转了转眼珠,有些腼腆地咬住下唇,过了片刻又小声说,“当然,我是希望你能留下的……”
虞小鼓吃完了一碗饭,将筷子搁在碗上,道:“你吃完了,给我讲讲规矩吧。”
季乐以为他已决定留下,立刻欢呼一声,匆匆将碗里的饭扒到嘴里,然后勤劳地收拾起碗筷来。虞小鼓从前做惯了少爷,并没有要帮忙的意识,只是冷眼看着。
等季乐忙完了一切,拉着小鼓跑到院里子坐下,开始细细地给他讲起戏班子里的禁忌和规矩:
“咱这华州城里有个戏社叫做绘革社,全城的戏班子都入了戏社。社里有个最大的班子叫千革班,听说有当官的门路,平时有好的生意都找他们。咱这班子叫做九戏班,是师父建的,所以就用师父的名字命的名。平时城里有红白事都会请戏班子去演,或是生辰、社日、节日也会请戏班子,凡是大户人家的生意大抵都被千革班抢去了,我们也就能接一些中等人家或是穷人家的活,平时也会上街卖艺以维持生计。”
“咱这里的影戏又叫五人忙,分前声、签手、上档、下档、后槽。平时演出的时候,师父他负责前声,谈天翔师兄负责签手,上档是杜十五师兄,下档是杜重九师兄——他俩是亲兄弟,不过不是孪生的——张堂师兄负责后槽,我和花凌还没出师呢。这些个前声、签手都要做些什么,我慢些细细同你讲,反正你都是要学的。”
“搭台的时候,台子的朝向不能往西,这是犯了大忌讳的。”
“收拾影人的时候,必须大鬼压小鬼的放。咱出去演出前,都要焚香拜祭影箱。晚上睡觉的时候,须得两人搭伙睡。前声和签手搭对,上档和下档搭,后槽和徒弟搭对。”
“……”
等到潘九戏等人收工回来的时候,见虞小鼓和季乐双双坐在院子里,季乐正嬉皮笑脸地为他表演着自己不算精湛的操纵影人的本事。见戏班子回来,季乐忙收了东西,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
潘九戏走上前,漠然地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时虞小鼓年纪还轻,没见过多少世面,不知道做了优伶就已为自己的终身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还以为熬过这些年,偿清了师父的债还可以去考取功名,便草率地跪下长叩:“师父。”
潘九戏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季乐,去房里拿张生死契出来。”
4
4、第四章
签了生死契后,虞小鼓便正式成了戏班子中的一员。
当天晚上,潘九戏便将他领到自己房中,问道:“认得字么?”
虞小鼓从前读过不少书,不光认得字,还会写词赋诗。他点了点头。
潘九戏拿出一打泛黄的书给他,虞小鼓借着火烛看清书册上的字,都是些戏本。
潘九戏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些戏都看熟了。你学过乐器么?”
虞小鼓从前也学过琴,对音律略通,稍一犹豫,又点了点头。
潘九戏有些差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乐器都是相通的,如果你懂得乐律,学起来就容易多了。今天你先拿着这些本子回去看,从明天起,我先教你月琴。”
潘九戏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不苟言笑的,竟比从前虞家请来教导虞小鼓读书写字的先生还显得冷冰冰的。虞小鼓不敢多言,捧了一打书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