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页

调笑令 钟晓生 782 字 2022-11-23

顾东旭要送典玉回去,典玉却摇了摇头:“不急。难得今日兴致好,佑曦可愿陪玉郎喝个一醉方休?”

灯火阑珊,摇曳的光影打在典玉脸上,忽明忽暗。顾东旭想了想道:“也好。”

他买了两坛酒,典玉说坐在屋檐上把酒对月较有意境,他便先将酒坛放上去,再跳下来将典玉抱上去。

不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的喧闹,人群还未散去,熙熙攘攘欢笑晏晏。两人坐在阴影之中,四处没有火烛,只藉着点点星月之光俯瞰众生袅袅。

典玉开了酒坛,就着坛子颇为豪爽的灌了两口。

顾东旭看着他好笑:“慢一些,醉的太快可不好。”

典玉笑道:“止这两坛还灌不醉我。”

顾东旭不言,望着远处灯火静静出神。

典玉将酒坛放到一旁,学他蜷膝坐着,目光定定望着远方:“佑曦是在想那人么?”

顾东旭一怔,猛然转过头防备地望着典玉,语气警觉:“什么人?”

典玉未发觉他的异样,将下颌顶在膝上,轻笑道:“你那夜喝醉了,一直抱着玉郎喊一个人的名字……三栗子?你都不记得了吗?”说罢偏着头颇有些怅然若失的看着顾东旭,故作一副委屈的弃妇模样。

顾东旭干笑了两声,余光触及一旁未启封的酒坛,顺手取来揭了,猛灌了两口。大约是此酒太烈,呛得他鼻头发酸,那酸意顺着鼻腔直蔓上眼眶。

典玉见他不答,笑了笑便不再言语,目光又被喧闹的人群引了过去。

顾东旭咳了一阵,抹去呛出的泪光,调笑道:“这样的好日子,玉郎又在想谁呢?”

出乎意料的是典玉大大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哥哥。”

顾东旭有些吃惊:“哥哥?那个人不是……你不恨他吗?”

典玉笑得有些落寞,藉着月光盯着自己修长的指节出神,自嘲的笑道:“不恨?怎么可能……最恨的时候在他人身下婉转求欢,我恨不得将那人折骨而炊,斫肉而啖,恨得日日夜夜心心念念都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什么都容不下了……”

顾东旭心中一动,却寻不出安慰的话语,只得柔和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抱起酒坛饮了一大口。

典玉静了一阵,指节握的青白如玉,大约在思索从何说起,又大约在稳定心绪,半晌后再度开口:“他比我大十几岁,生得又好看,我自小与他比爹爹还亲。爹在玉郎五六岁的时候薨了,我便是由哥哥带大的……那时候很苦,我们最潦倒的时候连旧宅都抵了,哥哥带着我流落街头,什么样的差事都做过,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他替人抄过书,卖过字画,画过扇面……哥哥长的好看,便有好那口的子弟心怀鬼胎故意生事,哥哥不从,他们当街尽数撕毁了哥哥挑灯赶了一个月的字画,将他打的身上没一块好肉……若不是为了我,他根本不必这么苦的。下雨的时候他用身子替我挡,冬天将我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严实,自己却只有两件单衫。他怕我饿了困了病了,自己染了风寒却不舍得花钱买药,即便穷的连袍子都当了,我也不曾挨过一天的饿……那个时候我才八九岁,一阖上眼,那些情境想起来却都还在昨日……”

顾东旭听他说得难受,抱着酒坛不知不觉嘬饮着。每每听他说到伤情之处,怕他潸然泪下,扭过头却只见他神情淡漠,毫无落泪的征兆,只声音愈发颤了起来。

顾东旭叹了口气,想伸手将他搂过,却终究未动:“既然是这样,他后来又怎会将你……”

典玉笑的落魄,将酒坛搂在怀中,酒洒出一片,沾湿了衣襟:“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多年,大约是他终于撑不下去……他有一天回来突然换了副模样,对我大打出手——前十几年间我连磕一跤他都会心疼的。其实那些都不要紧,哥哥他为了我压抑了这么久,拿我出气也是应该的,只要他不丢下我一个人。可他却将我送到那种地方……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妈妈虽未让我立即接客,那种□……我逃过许多次,也自杀过许多回,哥哥才终于肯来看我。他却说,我的命是他的,没有资格去死!”

顾东旭吃了一惊,血液被酒灼的滚烫,难免有些激动:“他只是你哥!即便是你爹,也没资格说这种话罢!”

典玉吃吃笑了两声,低声道:“是吗?”他垂下眼,盯着坛中微微泛动的涟漪,酒水印出月半殇:“可惜你不是我。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很对……与其这样死了,倒不如能活着为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