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苍白的女子半倚在罗垫上,整个人单薄瘦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消融在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中,望着坐在对面的人目光沉静,缓缓说道:“你还怨她吗?”
楚策闻言眉眼微动,知道她说的她所指何人。怨她吗?是怨过吧,只是怨又如何?
“记得第一次看到你们的时候,是在沧都灯会,她放了许愿的河灯,拉着你追着河灯朝飞天湖跑,后来,你们每年都会在灯会的时候放灯,再追着河灯到飞天湖,我就一路追着,看着,真羡慕你的快乐。”她缓缓说起那段久远却一直清晰的回忆,“还有一回,你们偷偷去了莲云山,回去了的时候码头上所有的船走都了,好不容易才搭上船回沧都,我也在那艘船上。”
那时自己恰好远游回沧都,看到他们在码头本是想第二天再走的,却提前让人把船靠了过去,让他们上船一道回了沧都,然而这一切他们又何曾知道过。
他们也曾数次擦肩而过,而真正面对面却是在多年以后站在了皇极大殿之上,那时他们三个人又站在了一起,却也从那个时候,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楚策薄唇微微抿起,眼底一掠而过的讶异之色,却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时候看着离你很近,可是一伸手才发现远得难以触及,爱上你这样的人,真的好累。”萧淑儿微微笑了笑,薄凉而苦涩“爱了,伤了,痛了,再也没有勇气再去试第二次了。我曾一直很羡慕洛烟,可以得到你那样的爱护,可是当我与如今的她一次次重复后,我发现其实我不用羡慕她,不曾拥有过,我就不会有失去的绝望和痛苦,比之她我还是要幸运的,这世上的人本就是如此,不是遇上了,爱上了,就一定会走到最后,有情未必有缘。”
譬如你与她,譬如你与我,譬如很多很多人……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将这番话亲口对他说出来,她爱过他,也曾试着努力接近过他,也曾幻想过他们能走到一起是什么画面,而到现在终于将这一切说出来,她的心却蓦然平静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平静了。
一直是她一个人在说着话,她不说了,屋里又恢复了沉寂,隐约可以听到窗外的树在风中摇晃出沙沙的声响。
萧淑儿起身到桌边坐下,将棋盘的棋子重新布置,道:“当年我们那盘棋还没有下完,今天下完了可好?”
楚策闻言愣了愣,忆起说的那盘棋是她入宫第一年,他前去试探消息两人下的,没下完他便走了,沉默一会,点了点头:“嗯。”
她将棋子重新摆回当初的残局,落下一子道:“该你了。”
楚策拈子一枚黑子,扣入棋盘,他甚少与人下棋,棋艺是从那个人一手教出来的,只是如今的她们都很少再碰及这些了。
一盘棋你来我往,天快亮了方才下完,楚策扣下最后一枚棋子,起身便要走了,一如当年那般,他的脚步从来不会为她而停留。
萧淑儿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送到门口,看着男子挺拔苍劲的背影出了园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她仍旧立在门口处。
寒风呼啸而过,扬起她鬓角的一缕青丝随风飘飞着,空气寒意彻骨。
冬青听到这边开门声,看到楚策走了,赶紧拿了皮裘过来给她披上:“郡主,外面风大,进去吧。”
萧淑儿闻言抬头望了望夜空,晶莹的雪花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轻盈纯净。她伸手接在掌心,微微笑了笑:“又下雪了。”
她记得,很多年前,她嫁给他的前一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她一个人穿着嫁衣站在院子里接着这样的雪花……
烟落没有在碧云庄送他,早早便已经到了城门口,看到夜色中策马而来的人知道他是要走了。楚策看到站在城门处的人,勒马停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谢谢你能来!”她衷心说道。
楚策望了望她,没有说话,只是冲守城的将领道:“开城门!”
城门大开,寒风呼啸而入,玄衣墨发的帝王高踞于马上袍袖翻飞,打马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道:“到此为止,我们就做故人吧。”
烟落闻言抬头望去,只看到他策马奔驰出城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楚策,以后的许多年她看到他问鼎天下,高高在上,他们却再也没有相见了。
第二天,雪停的时候,萧淑儿离世了,去得很安静,唇角还挂着浅淡的微笑。
苍和大陆的动乱用了四年才平定,西楚大帝亲自率兵最后将大昱的残留势力清剿,天下才真正平定下来,西楚与大夏两国并立。
乾元十四年,楚帝称光武大帝,雷厉风行削弱氏族势力,巩固西楚政权,无忧正名楚佑,立为西楚太子,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身兼两国太子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