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望着崇渟的侧脸,听着他如流水般淙淙动听的声音,书生便觉得自己魂儿都跟着话儿飞出了河川,越过了山峦,到了天涯,又到了海角。
有时候感受着书生敬慕的目光,崇渟心情总是复杂的,他时常害怕哪天小叔叔回来了,看见他与一陌生男子如此要好会生气……好吧,虽然现在小叔叔好像不搭理他了。崇渟悲怆无比,简直想要当场狂奔去河里游上两圈来泄愤。总而言之,书生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得赶紧把人哄去赶考。抱着这样的心里,崇渟时常赞叹苏砚的文采如何如何出众啦,品格如何如何超群啦,文风如何如何独特啦,学识如何如何令人敬佩啦,崇渟这夸起人来是高明而不露痕迹的,把小书生哄的醺醺然陶醉,当然,光夸人还是不够的。崇渟还三天两头赠送苏砚各种珍贵书籍给他学习,要知道,在当时,书籍是贵重之物,此番举动对于穷酸书生苏砚来说,实在是不能不感动的。
他被他搭救、推心、赏识、馈书、鼓励,他怎能不感动?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平生第一次,苏砚如是观。
天气越来越热,直到整整三十天没有下雨,镇上的人才恍然发觉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井水水位开始大幅度下降,田里的庄稼晒死枯黄,大地出现了一道道龟裂……再到人们发现他们已经取不到足够的水供以饮用,日日口感舌燥,大家都开始期盼起下雨来。但是五十天过去了……七十天过去了……九十天过去了……天上还是没有降下一滴雨来。
城西河神庙供奉神坛的神婆到了镇长那大有介事地代“河神”表达了一番不满,勒令镇长准备好足够的猪牛羊为祭品,再精心挑选一个处子作为新娘送给河神,才能消除河神的怒气,让天水重降。
选新娘的事在镇上大张旗鼓毫无掩饰,苏砚被气坏了,对崇渟说,“萧兄,你说是也不是?怎么能这样呢?!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哪来的河神!狗屁的河神!”
崇渟被他的话逗得笑坏了,附和击掌,“对对对,狗屁的河神!”
苏砚红了红脸,“我、我只是太过气愤顺口而出了,不是故意有辱斯文的……”
崇渟饮一口酒。
苏砚又不解地说:“说也奇怪,他们何以如此紧张?水还不会不够用吧,我们家的水一向就足足的啊。”
崇渟眨了眨眼睛,还是笑:傻头傻脑的小书生哎!你是傍上了神而不自知啊!我身为河神,掌管一方水木,怎会让自己水不够用呢?
苏砚:“总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赞同他们的做法,他们怎么就知道这么做有用呢?白白浪费了一条命怎么办?我昨天看到那个被带走的姑娘了,哭的着实可怜。”
崇渟不予回答,作为“恶霸”河神,他当然是知晓真相的。去年的这个时候,城北的一个姑娘遭镇长的儿子羞辱至死,她怨忿难消,好巧不巧被上头的大仙们知道了,百日大旱就算是小惩小戒了。
而明天,就是第一百天天了,只要过了明天,这片大地就会重降甘霖,但似乎这群人类已经等不住了。
崇渟一直知道这个小书生傻,但没想到他会傻到跑去救了新娘,还换上了新娘装被一路带到了江边,噗通就被倒进了水里。
哎哎哎,要不是他这河神好心……你这小书生,早就成了水底的幽魂了!
再醒来时,窗外的大雨有如珠坠玉盘,欢快动听。
“小苏啊,你怎的跑到河边去了,叫我好找一番……还穿着一身怪衣服。”
苏砚撩开被子一看,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了,刷的一下,他像是被蒸熟的虾子般,从头红到了脚,“你给我换了衣衫?”
崇渟不解,“我不给你换衣服,还放着你着凉不成?”
苏砚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他仰着头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崇渟,不由地出了神……
他想:萧兄的背影和那日在江边救了他的恩公实是想像啊……
转眼过了一年,崇渟掐指一算,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点时日,小叔叔那都还没过多久呢,他倒可以再等等,等这小祖宗消了气,再去把人哄回来。这人间不比天上,这时候,新一轮的科举又要重开,苏砚再不上京赶考就迟了。崇渟也不知道苏砚还留在锦屏做什么,明明最近他也不去找他那恩公了。这书生傻是傻,但也好玩的紧。
一日,崇渟设了酒,开解傻书生,笑道:“云卿,你且上京赶考,定可高中,还在担心甚么?”
苏砚无意中与崇渟对视,竟有一瞬的焦灼之感,他慌乱道,“我……我不愿离开此地。”
崇渟哈哈大笑,“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