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镇予面色沉静,低声道:“相爷……皇上从南关过来,要我们退兵。现在军心不稳,将士们征战日久,继续留在这里,的确也不是办法。”
裴洛倏然松开手,脸色煞白:“现在绝对不能退兵,我爹他在哪里?我去和他说!”
凌镇予一指右边:“我看见皇上往那边去了。之前迟大人也劝过,可是皇上和殿下决议已定……”他话还没说完,裴洛就疾步往右方去了。他心急如焚,昨日起烧后体力还没复原,跑了几步就觉得有些气喘。
他看见父亲正站在放置粮草仓库之前,几个亲兵正将木板卸下,搬出里面的军粮。裴洛连忙赶上前去,气息未定:“爹爹,现在还不能退兵!”
裴绍转过头看见他,微微皱眉:“宣离,眼下沂州久攻不下,三军将士都累了,再下去恐怕就要军心动摇。我知道你这几日费了很多心思,可是眼前只能退兵。”
裴洛低低喘息,方才缓过一口气:“齐襄还没有完全平定,退回襄都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状况。何况我们已经攻下南关,更要趁着这口气攻下沂州,时间拖得越长,我们就越危险。”
裴潇抬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二弟,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能打赢。可是现在办不到,我们已经在困龙滩上吃过一次败仗了,至少要等到三军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裴洛撩起衣摆,径自跪了下去:“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他眼中平静,却有种不可违逆的坚定:“如果十日之内不能攻下沂州,儿臣就以死谢罪。”
裴绍看着他,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宣离,你……”裴潇抬手按在裴洛的肩头,慢慢道:“二弟,如果你办不到,三军的军心已经涣散,你以死谢罪又有什么用?”
裴洛口中苦涩,竟是无言以对,只能轻声说:“那就留下中军的将士,十日之内,我一定能有办法。”
裴绍看了看自己的长子,后者比了一个手势,他点点头:“宣离,给你五日时间,你办不办得到?”
裴洛攥紧手指,过了好一阵才道:“五日实在太短,至少也要八日。”
裴绍拍了拍他的肩:“你起来罢。今日就算了,从明日算起,只有八天,这八天你切莫让大家失望了。”
裴洛低着头,轻轻道:“是,儿臣遵令。”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主帅军帐,心里发苦,满腔不快得不到发泄。绛华看见他脸色苍白,步态不稳,连忙迎上去。裴洛一把抱住她,低声喃喃:“绛华,绛华……”他不断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拼命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只剩下八天,手上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他连五成把握都没有。
绛华抬手回抱住他:“宣离,到底是怎么了?早上时候还好好的。”
裴洛犹豫一下,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爹说了,如果八天里攻不下沂州,就要退兵。但我们现在决不能退兵。”
绛华微微笑道:“还有八天,你现在着急也没用。”
他勉强笑了笑:“是啊,至少还有八天,还来得及。”他定了定神,低声道:“我都急得失态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现在去找迟大人,他应是能帮到我。”
裴洛走出军帐,正好在半路碰上迟钧。想来迟钧也是来找他的,立刻上前道:“殿下,下官刚听说你立下军令状,这个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啊。”
裴洛重重闭了一下眼,待睁开时神色已经和平日一般:“迟大人,你在襄都待了十多年,可知道有哪些造桥的能工巧匠?”
迟钧摸摸下巴:“殿下,你该不是想……”
裴洛点点头:“我看齐襄很多地方都起水患,他们还能把桥建起来,一定什么独特之处。恰好困龙滩每日有一个多时辰水势平稳,我们就用这段时间把桩子打到江底,到时候用铁锁和木板铺到对岸。”
迟钧笑了一笑:“可这八日时间太短,恐怕会来不及。”
裴洛淡淡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来不及?迟大人,麻烦你去召集人手,我会派人去准备东西。”言毕,就转身走了。
迟钧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如果可以过了这道坎,或许不失为一代明君,文才武略俱是上乘,可惜……未必有这个机会了,可惜啊……”
天下(2)
桩子钉入河床发出的闷响,即刻被水流的哗哗声淹没。雨虽是止了,然而在苍茫夜色中放眼望去,俱是一片朦胧水雾。
当的一声,最后一根桩子钉入河床。
裴洛站在水中,身上冰冷,却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抬眼望着天边,天色还未亮,第八日就不算过去。他转身上岸,只见绛华端着一碗姜汤站在边上等他,手臂上还挂着一件干净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