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妹私下底对老板娘说,毛燕撞鬼了。老板娘不信,黑妹就把那天黄昏的情况描述一遍,并且极具煽动性地说,毛燕当时神色慌张,脸色很白,眼圈散光,魂魄都不在身上了。老板娘就批评黑妹胡说八道,年纪轻轻,不要太迷信。黑妹并不停止,说毛燕一个劲儿问,球球是不是穿黑衣服,是不是梳辫子,还说明明是她,偏装神弄鬼!老板娘制止了黑妹,说你好好干自己的活,不要掺合这些事情。但她心里也感觉蹊跷,有股阴冷渐渐散漫。
老板娘最近心绪不好,大约是因为林海洋的缘故。罗婷上回到店里一闹,她和林海洋的事算彻底完蛋了。
罗婷发现这件事,最初老板娘有点怀疑是球球揭发,但后来确信球球不会干这样的事,是林海洋太不小心,自己留下了把柄。
女人都是敏感的。
没有捉奸在床,老板娘死活不承认和林海洋的关系,事情就算不了了之。
球球过得几近恍惚。她一直陷入某种回忆的状态,无法自拔。被她遗忘的事情,经过辛辛苦苦地寻觅,终于陆续从记忆里浮现了。她的鼻子告诉她,空气里的气味单调了,熟悉的味道越来越少,她喜欢并依赖的气味消失了,大地与天空一样苍白,空旷。但由于她忙着店里的活,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只觉得日子变了样,变了样。当她记起县长时,也就想到自她搬到桥西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她。
某天夜里,她又特地到梧桐树下去看过,县长的窝也消失了。县长躺过的地方,连树杆也被她磨得光溜溜的。球球在树下呆了很久,梧桐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枝丫在天空中纵横交错,如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树底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寂,空寂在她的心底长出枝丫,乱七八糟。
县长,县长,你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有意要将你忘记的,你不知道这些天,有多少烦心的事情。我妈她说我是乱坟堆里捡来的,我哥嫂说我是外面的人。可是,后来我妈又说,生我的时候,脚先出来,还差点被人抢走。她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呢?我有点害怕啊,如果我不是我妈生的,那我的妈妈,会在哪里?如果我找不到我的妈妈,我是不是就像一条流浪的狗那样,东窜西窜,饿了冷了,都没人理会呢?我怎么会不是我妈生的?我怎么会没有妈妈?谁没有妈妈?球球蹲在树下,一阵自语自语,好像县长还如往常一样,在身旁默默地听着,轻轻的摇着她自己的身体。有脚踩枯叶的响声传进球球耳朵,她警觉地一回头,就看见梧桐树边立着一个人,不,是那个人紧紧地贴在树杆上,两只眼睛像夜猫一样闪闪发光,牙齿忽隐忽现,像是在极力忍住发笑。
县长!你在呀!球球站起来,高兴地朝县长喊。县长一愣,朝树杆贴得更紧。
你到哪里去了呢?也没听你唱歌,没看你在街上晃悠。球球眼里的县长整个就是一团黑影,只有眼睛和牙齿透着白光。县长颤颤微微地摸过来,身体顺着树杆滑下地,背靠树坐下,仿佛觉得稳妥了,舒适了,便长吁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双膝,嘴里开始念叨起来。
县长,你没生我的气就好了。我住到桥西去了,现在是黑妹在守店,所以晚上也没有给你白粒丸吃。不过,过了年就好了,过了年,我做了老板,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吃了。球球一口气说一长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告诉县长。县长一动不动,满嘴的白牙齿全露出来,球球知道那是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她将上衣裹紧了,接着说,县长,有一件事过去很久了,也忘得差不多,就不跟你讲了。现在,有一个男孩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我们……已经很好了。如果他要我嫁给他,我会愿意的。但是他没说过,从没说过哦。县长,你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我么?她扯了扯县长的衣袖。县长的衣袖冰凉。县长呵呵呵呵一串傻笑,哑音变得很粗。
我真笨,你怎么会知道呢?可我又不好意思问他。我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你不知道,那些玉米呀,稻谷呀,高梁呀,杨梅呀,总是干干净净的味道呢。唔,还有,他的洗发香波也很特别。他下棋很厉害,说话很深奥,比罗中国他们有文化多了。县长,你说我配得上他么?现在配不上,过了年以后,配得上了么?球球好久没有倾诉地象,话闸子一打开,越来越多的想法涌上来。县长只是静静地听着,就像听风刮过,听雨滴落那样,听球球诉说。县长的喉咙里仍是一口痰,在她呼吸的时候,像个活塞那般上上下下。
球球停止讲述。因为县长在挪屁股。县长向她这边挪近了,她并没打算回答球球的问题,她只是在离球球更近的地方,静止不动。县长身上的气味很浓,几乎有些刺鼻。除了饭菜、水果、泥土等发腐的味道外,她已经闻不到那股花母猪的乳香味。可能是县长衣服太厚,挡住了她身体的气味,衣服表面的浓烈的味道又率先填充了她的嗅觉。不过,这并不重要,县长她还是那个县长。所以球球接着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