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是刚起床。昨天夜班,所以白天就睡了一天。刚洗完脸刷完牙,厉红旗的那张脸显得非常干净。
幸亏我转了一圈才来,否则就吵醒你了。球球小心地坐在一把竹椅上,屁股感觉到竹椅的冰冷。
听说你妈生病了,好些了么?他问。
是的,前些天她上山锄地闪了腰,起不了床,过两天却忽然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就母亲的病谈了几句,她才记起到厉红旗这里来的目的,便问道,听黑妹说你到店里找过我,有事么?他愣了一下,似乎才记起来,说,噢,好些天前了吧,我是顺路看看你在不在,没有什么事情。他说得很随意。她就纳闷,因为黑妹的语气,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没再提黑妹,也只是随意地“噢”了一声,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过一会,她说要走,他留她,说你难得来一次,再呆一会,我先吃碗面条,再和你下军棋。她说军棋是什么棋,没下过。他说是工兵挖地雷,简单易学,可以打发一点时间的。于是她就等。他在厨房煮面条,她胡乱张望,并且转到阳台,看见秋天的胭脂河水涨了很多,显得丰满肥大。夜船切开河水的肌肤,船内那一星灯火,缓缓地向前移动。
她呆了一会,有点冷,便回到屋里,看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书。他看的是和酒有关的书,想必是工作的需要。酿酒,应该是件有趣的事情。她想。就像做白粒丸一样,很多人喜欢,就很有成就感了。他稀哩哗啦吃完面条,一边擦嘴一边摆棋盘,先让她把棋子认全了,再分大小,哪个可以吃哪个,哪个不可吃哪个,怎么走,棋子进了营,就是进了安全保护地带,谁想吃也吃不到的。然后他又讲了一下棋子行走的方法,比如只能直行,拐弯必需停一步,工兵只能挖地雷,炸弹总是和对手同归于尽的。她听了觉得很新奇,感觉他讲的不是下棋,倒像是在说某些富有哲理性的事情。她想他懂的东西真多。
见她都听明白了,他便开始摆旗。一边摆旗,一边说布阵很重要,兵不厌诈,要善于诱敌深入,再干掉敌人,然后安全回营。他把自己的旗摆好了,问需不需要帮忙,并保证绝不动自己已经布好的阵容。她咬着嘴,坚决地摇头。一边认真地调兵遣将,一边忍不住发笑,好像已经看到了敌人中了她的圈套。为了训练她,他让她当裁判。她规规矩矩,并不懂偷梁换柱,谎报军情。第一盘棋她败得惨不忍睹,吸取了一点教训,下第二盘棋时,她已经学会了狡猾,棋盘本来很小,她和他的脑袋都快碰到一块了,手和手更是免不了不时地触碰。不过都会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棋,好像真的在进行一场胜败荣辱的战争。第三盘棋开始,她在第一阵线放了“师长”,随后紧跟一枚“炸弹”,他用“军长”干掉了她的“师长”,她用“炸弹”与“军长”同归于尽。这时候,外面一阵风呼啸而过,紧接着有大雨“哗啦哗啦”倾盆而下,她惊呼一声,哎呀,下雨了!他从容一笑,说,下雨怕什么,你不专心下棋,你的国土又将沦陷,到时,你只有像李后主那样苦吟“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了哟。她不知他说的李后主是什么,只觉得他念的两句诗挺有意思,或者是他念诗的时候挺有意思,便笑道,还不知谁的国土沦陷呢,你丢了一个“军长”,我只是少了一个“师长”而已。他哈哈一笑,错,你快弹尽粮绝了,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会不击自败呢!你太挥霍了,下一个炸弹,可得算计点用呀!他仍是教她。也不知是他让她,还是确实失掉“军长”后大伤元气,反正第三盘棋他败了。
外面的风和雨,一片混乱。
她有些兴致勃勃的了。他便和她开始下第四盘。这一盘棋,心思似乎都不在棋上,即便是心爱的“司令”被干掉了,也没有谁大呼小叫。这一盘下得很慢,连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这时候,他和她才看清棋盘上有两颗脑袋的影子,影子和影子之间不过几厘米的空隙,也就是棋盘上那条河界的距离。他的脑袋再过去一点,就到了她的地盘,同样,她的脑袋再前进一点,就入侵了他的地盘。他和她都没有轻易越轨。他指挥“连长”杀到她的边疆,忽然有点羡慕这颗棋子,它勇往直前,不惜粉身碎骨。她不知是计,以为来者不善,用“司令”轻轻掰掉了他的“连长”,才知杀鸡用了宰牛刀,自己忍俊不禁。他说,“连长”死得其所,做了“司令”的刀下鬼,不枉痛快一回。她觉得他话中有话,有点像那句什么“……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思。她把“司令”退回营里,半晌不说话。这局棋到这里,就有点走不下去了,影子和影子在河界上空的空隙,不着痕迹地缩短,拉近。其实只是他,向她这边侵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