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明知道林海洋未结婚前,就和老板娘勾搭上了,却没有告诉罗婷,从这点来说,她觉得有些对不起罗婷,好像自己是这件事的同谋。
婷婷,你骂谁呢?球球明知故问。她想拉罗婷到凳子上坐下,罗婷稳稳地站住了。
还有谁?这是什么店,是婊子开的店!自己男人不在家,就蹶起屁股到处发骚!罗婷继续骂。她的声音不大,似乎并不想有人围观,只是想把一个消息告诉大家。
婷婷,老板娘到县城去了,有什么误会,等她回来再好好说嘛!黑妹反应快,嘴也快。
是啊,婷婷,有什么误会,等老板娘回来,再慢慢说清楚。球球附和。
罗婷因为愤怒得到不发泄,而且还要极力控制发泄,整张脸便扭曲了。她不得不在凳子上休息了一会,眼睛四处张望,老板娘不在,她只好用目光狠狠地刺向每一样属于老板娘的东西,连老板娘雇用的球球与黑妹,也不能逃过她目光的攻击。她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眼神有一种扑上猎物就想撕咬的凶狠,她的手却放在肚子上,这使她看上去还心存顾虑。她坐在那里,直到眼里的怒火渐渐熄灭,转而分泌出一种晶莹的液体,在浮肿的脸上爬行。当她在脸上擦拭,她的手也是浮肿的。她离开的时候,挪动笨重的身体,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看着这个浮肿的背影,球球一个人傻愣了很久。
后来思维就跳到厉红旗那里,厉红旗抹掉了关于浮肿的影像。
从枫林桥西端开始计算,到桥西街道尽头,也就是酒厂门口,有失恋的人用脚步统计过,共有三百零三块麻石,一般人三步能横跨两块,因而也能计算出所行走步数,也就能测量出桥西街道的大约米数了。桥西尽头,厉红旗所在的那个国营酒厂,有将近一百个职工。酒厂的效益,像酒鬼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是半死不活的。麻石街道直通酒厂,穿过酒厂大门,倒像酒厂把麻石街吸纳进肚子里,反过来,麻石街又像酒厂吐出来的一条长舌头。这个酒厂,是全镇为数不多的砖块水泥建筑之一,数丈高的烟窗里冒出的白烟,或者蒸汽,盘旋在枫林镇的上空,这种现代化气息,反倒使小镇有几分虚幻。
球球先到自己的住处呆了一会,天完全黑下来时,才慢吞吞地上了街。上了街也不急于往厉红旗那里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数着麻石板。她还是在拼命地记忆。桥西这边本来冷清,这会儿街上更是没什么人影。这边的房子比桥东的陈旧,没有什么店铺,没有店铺里的灯光影射,因而街上也没那亮堂。小胡同倒是很多,从街面忽然伸直过去,使街道像一条长了许多脚的蜈蚣。胡同里偶尔会有一只猫敏捷地穿过,或者有一只狗,对着墙角撒尿。球球就住在其中的一条胡同里。刚才出来的时候,她闻到秋天潮湿的霉味,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格外诱人,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块,她就产生了躲在被子里倾听风雪的欲望。
是这样啊,躲在被子里,什么也不想,听风找不着家似的,呜呜地哭,温暖被子里的她,就觉得安全,踏实,像躺在猪圈里。想到猪圈,就想到花母猪的气味,想到花母猪的气味,就想到县长和算命的老奶奶。但是,她只是从她们身上闻到过一次,就一次,这使她回想起来,便怀疑是一种错觉,鼻子的错觉。她不得不回重新回忆,然而气味这东西,远不如具体景象这么好把握,视觉里的东西,总是形象的。因此,她似乎在一瞬间求证了,然而,在另一瞬间,她又否定了。但是那种亲切的、令她心颤的感觉还在,真真切切,且是温馨可触。
她迷糊了。
她迷糊地在街上来回地数麻石板。她重新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头那个叫“许文艺”的名字,冷不丁跳进脑子里,她立即想到枫林里的那棵树,那些刀刻的文字,那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它们为什么跑到梦里头来了,并且像一个谜一样,在等待她的解释。被遗忘的事情,又记起了一丁点,她有点高兴。于是又想了一些关于许文艺这个名字,及这个人的事情。按自己的想像来塑造她,并且想像她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孩。
球球心里又有了找老奶奶的想法。
似乎所有的谜都从老奶奶那里诞生,而谜底也都在她那里潜藏。她总在黑暗中,别人看不到她,她便像上帝或者神一样神秘。连程小蝶和她奶奶一样,也很难被别人所了解。球球一路想,脚不由自主地朝程小蝶家走去。
不过,程小蝶家没有人在,她摸到门上一把冰冷的铁锁。折回来后,她去了厉红旗的住处。厉红旗在刷牙,嘴里一口白色泡沫。他在这个时间里刷牙,她觉得很奇怪,便问,你刚起床么?厉红旗一笑,含着一嘴泡沫说不了话,拼命打手势示意她先坐下来,自己跑到厨房咕噜咕噜把嘴里清理干净了,才用毛巾擦着手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