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你是不会这么不讲理的。你怕我学坏,怕我不争气,现在,我都快毕业工作了,你还不放心么?傅寒笑嘻嘻地。
去去去,回家去,这里没你事了。做母亲的被儿子哄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儿子往家里赶。球球听傅寒再和老板娘说了几句,他似乎是在向老板娘撒娇,这么大个男孩在母亲面前撒娇,她还是头一回遇到。那做母亲的情绪已稳定了,不怪儿子了,把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搬出来,讲给他听。儿子听得哈哈大笑,嘴里却说,妈,那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你就别说了,多难为情,还让别人听见了呢。球球知道傅寒说的“别人”,指的是她。她很想出去加入他们的谈话,听老板娘说傅寒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她想傅寒快点走开,免得老板娘发现,她这样古里古怪地躲起来。你不知道妈为你操了多少心。不说了,不说了,你回去吧,妈还要干活呢。老板娘把儿子推出了门。
我真的羡慕死了,做你的儿子真好。球球只看到傅寒的背影。
你不知道多辛苦呐,生下来,手板心都可以当床用。他爸总在外面,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就指望他有出息。考上师范院校,户口也过去了,呵呵,也算替我争了一口气。老板娘已经把先前的不快忘了,沉浸在某种快乐之中。
是,到县城了,比呆在小镇强。球球想顺着老板娘的话,夸傅寒几句,但她说不出来。也怕说他好,让老板娘起疑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什么乡里妹子都想嫁到镇里呢?是一个道理嘛!老板娘故意戳中球球的心事。球球满脸发窘,无话可说。
你看毛燕,就要嫁给跛子阿泰,马上就要自家开发廊了。张口闭口乡里人如何如何,好像乡里人跟她无关似的。忘本不好,乡里人的朴实丢了也不好。唉,人啦!老板娘简直是在自说自话,叹一声结束了感慨,便自己忙活去了。
哎呀,热死了,热死了,球球,球球!球球的肥硕母亲一边摇着手中的草帽,一边喊。汗珠子顺着她的红薯颜色的脸往下淌。这一回,她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手脚也放得开了一些。
球球忙给母亲端来一碗冷茶,听她咕咚咕咚喝了,才问,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凉快,到镇里来做什么?上回托张大婶交给你的钱,收到了吧?球球以为母亲是为钱的事而来。
收了收了,猪圈重新修了一下,正准备买猪崽,有良种的,我还是想养头母猪,现在猪崽涨价了,养母猪划算。母亲把关于猪的事情罗罗嗦嗦地讲了一通,话题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盯着球球的脸说,肉色蜡黄,没原来白了,跟我回家吧。媒婆给你挑了个好人家,伢子做木匠的,是家里头的独苗苗,有五间大瓦房。我去看过了,现在只等你们俩个碰个面,然后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也不小了,好人家不等人的!母亲眉飞色舞,好像干了件很有功劳的事情。
我不回去,我不嫁人。球球总算明白到镇里来的用意。
哎?你这妹子,你不回去,我怎么给人交待?人家来家里送过礼了!母亲急了。
那你还给人家,收了多少还多少。球球说。
做母亲的没料到女儿变得这么固执了。
你看你,在镇里呆几天,翅膀就硬了吧?我告诉你,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事情!母亲吓唬她。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真的不回去,以后再说吧。球球捏着衣角。
你让我怎么答复别人哟!母亲失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你就说她有相好的了。球球本来是教母亲撒谎,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母亲也立刻揪住了这句话。
真的,真的有相好的了?谁?哪里的?母亲咬住不放。
不是真的,是,是骗他们嘛!球球脸刷地红了。
母亲狐疑地看了半晌,神情郁闷,不知道球球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家里独苗,五间大瓦房,伢子也长得不错,又有手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她居然说不回,不嫁,也不知她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好了,以后,我也懒得管你了。母亲扣上草帽,抬脚就走。
球球张嘴要喊,只觉胃部猛地被提了一下,胃里的东西往上翻涌,一阵天旋地转地恶心。她捂着嘴,极力忍住了。她想喊母亲吃碗白粒丸再走。她想她一定饿了,这么热的天,走那么远的山路,都没好好歇歇脚,就被她气走了。母亲没那么胖了,说话声音也有些虚弱,走路也没那么利索。她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她越想越难过,跑出店门,站在大街上,她睁不开眼,寻找母亲的那顶草帽。可是母亲的草帽转眼就不见了。毒日头晒在头上,她听见自己的头发被烤得咝咝地响。这时,更为强烈的呕吐欲望向她袭来,她弯下了腰,什么也没吐出来,直憋得满眼泪花花闪烁。进到店里,便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