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要她记着他,为什么,不把这些刻在树上呢?只要树不被砍掉,就永远生长在那里了。给球球的这些启示,来自于枫林里的那一个晚上,她的手指摸到树皮上的纹路。她相信那是字,说不定,也是哪一对恋人,在相互要了对方的身体以后刻下来的誓言。球球为自己的想法兴奋了。
这天黄昏,只等店里一打烊,她就溜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匆匆地经过胡同,穿过丁香街,钻进枫林里。
枫林里没有一个人。太阳斜穿过来,余辉落在地面,长一道,短一道,有的被树杆隔断了,桔色的光晕里,添一道笔直的树影。她在林里转了一会,找到了那棵树。她首先想看清树上刻了些什么。字迹显然有不了些年月,一笔一划,像伤口,只是树皮早已结痂,伤口痊愈,字体就像雕刻在石头上一样,永不磨灭。大约是随着树杆的成长,字体笔划随之放大,并不算特别清晰,但她还是辨认出来了。
树上面竖刻着两行字,第一行:“等你胸佩红花回家庄”,署名许文艺。第二行:等我回来迎娶小英莲。”署名看不清楚。时间是一九xx年三月四日。
像站在一块纪念碑面前,球球不由肃然起敬。这两行文字,让她想到“九九艳阳天”这首歌。那里面故事的结局,她不知道,现在,这棵树下,也有一个故事,也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结局。不过,树上刻的这个故事过去了,早就有了结局,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但是前几天,这棵树下刚发生了一个故事,她不知道故事怎么发展,更不知道有个什么样的结局。他人的故事,和她自己的故事搅成一团,令她头痛。事情真复杂,为什么不能简单点呢?她拿起刀子,刀尖抵在那两行字的旁边。她一时想不出刻什么字。永远爱你?海枯石烂?肉麻,虚假。她自己嘲弄自己。后来又想了一阵,太阳矮下去,林子里暗了一层,她才拿起刀子,咬着牙,慢慢地刻下一句话:“永远不要忘记那几朵小红花。你的小傻瓜。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她自己念了一遍,念出声音来,然后一个人发笑。她给傅寒留出了一块地方。她等他刻上一句他最想说的话。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跨进店门,球球心里发凉,不得不赶紧笑脸相迎。
你们好,请坐,请坐。球球一边说,一边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两人又要干出什么横蛮无理的事情来。他们仍是各叫了一碗白粒丸,用勺子慢慢地吃。球球精神高度紧张,她怕他们故伎重演,砸碗拍桌子,那声响,声势,也会把她吓个半死。两个黑衣人埋头吃东西,既没东张西望,也没交头接耳,这一次,似乎是真正品尝白粒丸来了。球球看见老板娘身影儿一晃,进了弄堂,大约是怕两个黑衣人生事,回家喊傅寒去了。球球胆子壮了一些,略微放松了一下,挺起胸,若无其事地干该干的活。两个黑衣人吃到一半,只觉屋子里进来一大团阴影。高个黑衣抬头一看,认得来人,立即一脸好笑,说,是你呀,小蝶前些天说,这店的白粒丸好吃,我们就过来尝了!没想到遇到你。高个黑衣把程小蝶搬出来,似乎暗示什么。好吃就多吃一碗,算我请。这个店子,是我妈在操劳,你们多关照。傅寒心领神会,不卑不亢。黑衣人匆匆吃完了,掏钱结账,傅寒也不与他们争执,自是照收不误。
我就猜到,是程小蝶干的好事。不看僧面,那佛面也不看了?还派人来捣乱,没爹没娘缺管教!老板娘满脸不高兴,对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骂了一通。转过脸又生儿子的气,你看你,都和些什么人来往,书不好好读,总是气我,把我气死了,你就甘心了。就呆一个暑假,你可千万别给我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要不,你给我早些滚回学校去。老板娘一顿数落,好像黑衣人来捣乱,也是儿子惹的麻烦。老板娘说到最后一句,拿眼睛迅速地瞟了球球一眼,那球球只顾低头收碗抹桌子,也没能注意到老板娘这眼神,但她耳朵没闲着,她听出老板娘借题发挥,话里有话,分明是说给她球球听的。她端着碗,低着头进了厨房,耳朵却留在外面。
妈,你看你乱怪我吧,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和他们来往嘛?这两个人,我只是原来见过一次。你不要说小蝶,她是个好女孩。傅寒千方百计地解释。
球球听他说“小蝶是个好女孩”时,好像他说的是“我很喜欢小蝶”,心里很不高兴,她噘着嘴,继而又咬着嘴唇,将大汤勺在锅里理弄来弄去。
好好好,她好,是你妈不对,不该送你去读书,让你和这些好人在一起,就好了。老板娘居然和儿子赌气了,赌起气来也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