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
猪圈里的童年
有一条路,从枫林镇边上,一直往西延伸,像是从小镇这个葫芦口里倒出来的水,慢慢地流淌,变细,然后绕着一座山,盘旋而去,消失在蒿草丛中。
球球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
小时候,球球的母亲牵着球球,在这条路上,缓缓的往葫芦里靠近,或者说是葫芦把母女俩慢慢地往肚子里吸。母亲牵着球球行路时,是沉默的。她们从洞边过。从溪边过。从茅屋过。从小桥过。一路沉默。偶尔的水流声,给脚步伴奏。被踢中的石子,滚两下,没入草丛中。路走起来有点枯燥,有一段路还特别荒凉,但是有时候,忽然一朵红花,就使球球惊喜的喊出声来。球球最爱走桥。那是架在溪上的旧木桥,人在上面行走,发出轧轧的声响,就像有人正抬着大轿而来,人若故意在上面摇晃,声音就如嘈杂的鸟叫。桥下水流汩汩,看久了就有点昏眩。
第一次过桥时,球球五岁。那时,球球觉得桥窄,桥长,桥险,既便是母亲牵着,也挪不动一步。是母亲把她背过去的。母亲的脊背像牛一样平稳。但是,走到桥中间,母亲骂了她。没用的家伙,尽给老子添累,扔了算了!母亲边骂边用手掐球球的屁股。球球双手紧紧的箍住母亲的脖子。球球觉得,因为她死死的箍住母亲,母亲才没有把她扔下桥去。再大一些,球球敢在桥上行走,并且跑步前进,还能替母亲扛东西。球球长大后,母亲胖得厉害,走在桥上,桥呻吟得厉害,并且痛苦的弯曲了身体。后来,母亲干脆不怎么走动,到镇上的小买小卖的活,都吩咐球球办了。
总算有点用了,老子没白养你。母亲这么夸奖球球。母亲的嘴唇,皮肤,都是红薯的颜色。母亲的身体也像红薯。母亲就是一只大红薯。她脖子以下,大腿以上,粗壮、圆滚、多肉。如果母亲是一棵树,那么把这一段锯下来,再把中间掏空,就是一个现成的大水桶。父亲得痨病死的那年,球球才一岁多。父亲一死,母亲的脾气就暴躁起来。但母亲只对球球发火,好像球球是家里的克星,克死了父亲,克得母亲早早守寡。球球的哥哥们智力明显偏弱,但结婚生子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含糊。十八九岁时,都结了婚,盖起了自己的茅房,像牛一样埋头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球球是在猪圈里长大的。两个哥哥只管自己到处野,不肯带球球,母亲一干农活,就把球球关在猪圈里。猪圈里有头花母猪,有一身黑白花朵和永不消失的奶水味。开始花母猪声音浑厚,朝球球嗷嗷直叫,把球球吓得哇哇大哭。哥哥们在猪圈外观赏,乐得哈哈大笑。花母猪不像母亲那样肥硕,可能也没有母亲那么重,但它有生之年,从不拒绝怀孕。每次,当邻村那个两泡眼屎,一嘴泡沫的老头把公猪赶过来,向母亲吹嘘公猪品种如何优良,保证能生一窝牛一样健壮的小猪崽时,母亲就欣喜地打开猪圈,帮老头把公猪赶到母猪身边。猪在交配,母亲和老头就开始计算不久地将来,一窝猪崽的数量,以及可以换得的人民币。花母猪下崽过多,两排rx房被小猪崽们扯得松松垮垮,和母亲的rx房一样,拖到地上。当然由于母亲是直立的,她的rx房只是即将垂到腰际。花母猪是温和的,它全身的脂肪都化作了母爱,奉献给了它的孩子们。花母猪是伟大的即便是它毫无力气,躺下来,它也会将所有的rx房都袒露在外。
球球在猪圈呆的时间一长,花母猪就不再对她嗷叫,而是用嘴蹭她,嗓子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它把她当作了它的孩子。花母猪的耳朵也像rx房耷拉。球球就抓花母猪的耳朵。一群花的白的猪崽,一会围着球球,一会跑开,一会尖叫,猪圈就像个儿童乐园。球球在猪圈里爬,一步一晃地走。有一回,球球吃着花母猪的奶睡着了,她的哥哥们看见,笑得在地上打滚。哥哥们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就骂球球,没用的家伙,人和猪都不分,真是贪吃到了极点!球球听不太懂,只觉得母亲在斥责她,做了很不体面的事。
球球喜欢了猪圈的味道,准确地说,是喜欢了母猪身上的奶味,包括那些小猪崽。她觉得它们都很香。它们的粪便不臭,球球当球玩耍,有时往嘴里塞。猪窝里的草,统统被猪嚼过一遍,上面留着它们的唾液。当草慢慢地变成草屑时,母亲才换来新鲜的稻草。那时球球和大猪小猪一样兴奋,和它们一块嚼稻草。球球喜欢那种淡淡的甘甜与清香。猪崽们饿了吃奶,吃饱了玩奶,把母猪的奶舔得很白,像刚刚洗过澡。没有母亲身上的汗味,鱼腥味。但球球不知道母亲乳汁的味道,她从来没有吃过。球球喜欢母猪身上永远干净的rx房。球球慢慢长大了,书,念一天不念一天,勉勉强强读到初中时,辍学了。这时,她已经长到一米六的个头,屁股不圆,没肉,胸脯发育不良,就像后山里的一株竹子,直挺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