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用白绫拉着丰苌坐起来,脸颊泛着微醺似的薄红:“做得好,来,给你奖励。”
她右手从袖中摸出一颗糖,单手剥开糖衣,塞到他嘴里。
“好吃吗?”
风夕没等丰苌回答就亲上他,在他口中不管不顾地追逐糖块,那颗糖在舌头间来回翻滚,被顶来顶去,亲得满腔都是甜。
风夕介绍:“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离家太久了,哥哥催我回家,寄过来的。”
这封家书也是风夕决定去找师父的原因之一,这段时间事端频出,江湖和庙堂都不平静,她确实离家太久了。
但这枚糖是风夕特地带给丰苌:“只喜欢吃包子太单调了,我喜欢的东西也想让你尝尝。”
丰苌神色复杂,他并不是喜欢包子的口味,而是那上面承载着让他又温暖、又痛苦、难以割舍的回忆,他太容易被感情虏获了,在遇到风夕之前,丰苌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弱点,因为除了生性善良的倚歌王后和自小跟着他长大的丰兰息之外,根本没人愿意给他感情。
过往和他有感情联系的都是亲人,他没法判断……风夕给他的是什么感情。
风夕凑过去,亲亲丰苌的唇角,笑容里带着点冷艳的傲:“还有,尝尝我,怎么样?”
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两人已经挨得够近了,丰苌微微低头,鼻尖就碰到风夕的额头,他弯下些腰,生涩地舔风夕的嘴唇,糖的味道似乎又浓烈起来。
风夕用指尖摩挲他的唇瓣:“喜欢糖吗?”
口中的甜味久久未散,丰苌声音喑哑:“喜欢。”
风夕问:“喜欢我吗?”
在这种时候,丰苌没法吐出违心之言:“喜欢。”
风夕得寸进尺地要求:“再喜欢一些。”
丰苌仿佛是神志不清了,听到自己在问:“我该怎么做?”
从无自卑、无所畏惧的人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索取爱意,风夕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更喜欢我一些。”
丰苌感到一阵恐惧,仿佛回到他被母亲置若罔闻地从身边走过的那刻、他发现自己被弟弟欺骗多年从来不被信任的那刻,惶恐让他如溺水般急迫地抓住风夕:“你要我做什么!?”
风夕只提了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叫我的名字。”
“风夕——”丰苌一出口就知道喊错了,风夕惩罚性地轻轻掐他一下,然后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
丰苌喊:“惜云。”
德叔为风夕置办的衣裳很是用心,既按照风夕的风格,选的全是素色和清雅的淡色,也有丰苌的风格。今日给风夕呈上来的这一身,是白绸罩着鹅黄薄纱的长裙,衣襟和腰带都有细细的鎏金,外面又是一件白纱罩衫,耳坠是两枚小小的金丝缠花。
风夕不喜欢人服侍,丰苌收拾整齐了来找她,她正握着长发在薰笼边烘干,嫌光是烧炭太无趣,在香盒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一枚香片,扔进竹笼。
清甜的香味随着杳杳烟气弥散开,丰苌怔了怔,这是兰草香,倚歌王后生前偏爱这味熏香,丰苌从入宫就养在她跟前,也曾闻惯了,只是百里王后非常厌恶这种味道,自她登上后位,宫中禁绝兰香,丰苌从前还抱有一丝得到她喜爱认可的希望、丰兰息对宫中示弱自保,都不会去触她霉头,这种香味丰苌很多年没有闻到了。
丰苌拎起衣摆,坐在风夕旁边,静静凝视着她一点点擦干长发,这幅场景他仿佛见过又仿佛没见过。百里氏当年被发配到庄子上,且出身低微,身边没有丫鬟嬷嬷照顾,德叔能够做些粗活,可是身为男性有许多事不便帮衬,他依稀记得百里氏也曾自行洗发擦拭,但百里氏当年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强烈怨气,往往不顾年幼的丰苌在身边,就喋喋不休地抱怨咒骂,和丰苌在倚歌王后身边体会到的温馨宁静截然不同。兰草香的蕴绕中,丰苌感觉强烈的不真实。
风夕常年孤身漂泊,很擅长打理自己,没多久就把头发熏干,婢女还想给风夕梳发,风夕没让,只自己把头发束成高挑马尾,转头去看丰苌。
丰苌换了身鸦青配绀紫的衣裳,头发全束在镶紫翡的银冠中,风夕端详一番,再伸手从妆奁抽出一支银簪,往束发处一插,簪头一只蝴蝶,镂空银翅上镶着零落的紫翡薄片。
紫翡色艳,银蝶看着有两分沉重,和她一身打扮全然不配,风夕倒挺喜欢,摇头晃脑地跳下床,银蝶依偎在发结边,纹丝不动。
天色还早,风夕回到槐树巷,隔着院墙就听到里面师父在打师弟妹们手板的声音。风夕讪笑一声,没惊动任何人,潜回房间,从衣箱中找出另一枚发钗,拿了就走。
时近年关,如玉轩越发宾客盈门,风夕找到掌柜,说了查案时黑丰息告诉她的驻地切口,掌柜立刻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风夕把手中发钗放在柜台,银制的两股短钗,枝头上是玉雕的白玉兰:“我来换一坛酒。”
掌柜道:“不必置换,一千银叶以下的物资,姑娘可以随意支取。”
风夕不置可否:“你拿给黑丰息就是了,我就用它换一坛酒。”
当天晚上丰兰息就来了,悄无声息潜入院中,敲响风夕的房门。
风夕还以为逃不掉这一顿训:“师父吗?”
丰兰息道:“是我。”
风夕走过去开门,丰兰息不是来雍京后常见的贵公子打扮,而是黑丰息的装束,月光下黑衣黑发,颇显肃然。
纵然风夕知道丰兰息会来找她算账,可没料到他来得这么急。
黑丰息让她别拿这支发钗换酒,原来真的是这个意思啊。
风夕行走江湖,经常留宿在朋友家,友人招待她饭食衣饰很正常,所以黑丰息当日送她华服首饰,她顶多觉得黑丰息忒矫情,没察觉别的意味,直到今日在丰苌府上更衣簪发,她才突然察觉这个举动中的暧昧含义。
师妹和丰苌都觉得黑丰息对她有意,果然不假。
丰兰息目光在风夕发间的银蝶一转,不动声色,并没有询问风夕今天举动的缘由,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枚白玉兰的发钗,口吻随意:“我不缺那一坛酒,你不多这一件首饰,留着它也无妨。”
风夕说:“我收下别人送的簪子了。”
丰兰息猛地握紧手指。
迎着月光,两人对视,风夕的眼瞳一如既往的清亮,丰兰息则眸光暗沉,不知多少情绪在其中翻涌,半晌,丰兰息缓缓说:“既然如此,天这么晚,我不打扰了。”
他以为自己留不住的人也不会被别人留住,所以保持现状就不错,可是,现状不会永远都不变。他抓不住的人和事,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