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不语仍在端坐着抄写,碎发落下垂在颊边,增添几分少年气。
虽身处寒风,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在这皑皑白雪里有如一株傲然而立的青松。宽大的袖口下笼着截苍白手腕,指尖微微用上内力,于寒风中蘸墨书写,书写流畅,不见阻塞。
守在帝师宫前值守的宫人换了几轮,个个冻得手冷脚冷,仇不语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有临时摆放的桌案上放着盏聊以慰藉的暖灯,内里火苗颤颤巍巍,将墨团化开。
《岁说》一卷字数不少,仇不语笔耕不辍,辛辛苦苦从上午抄到现在,也只抄了两遍,距离目标五十卷还远得很,想抄完,就算日日来也得足月。
期间仇不语只在端来午膳的时候抬了下眸,其余时间都在老老实实抄书。
等到宫女提着晚膳和宫灯过来后,他才终于停笔,搁在架子上。
“今日便到这里,麻烦将这些交予帝师,我明日再来。”
夜晚昏暗,实在不宜挑灯奋战,更何况他晚上回去后还得空出些时间做自己的短工。从仇扬耳那里赚来的两百两固然多,但请一次御医用的量就够呛,再加上杂七杂八的抓药费,若是不努力赚钱,只能喝西北风。
在这里抄书虽然浪费时间,但好在包餐。午膳时他特地委婉地说自己食量大,于是成功要到了两人份的晚膳,又可以省下一笔钱。
接过食盒后,仇不语从帝师宫快步离开。
嬷嬷当年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脸上却永远留下了罪奴的印记,后来慢慢变得痴痴傻傻,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排泄拉撒。多年来,在冷宫躲藏之余还要治病,避开宫中耳目已经极为不易,所以仇不语平日行事低调,从不暴露自己,不愿多生事端,鲜少旁人打交道。
夜幕渐起,远处夕阳西沉,在天边镀上一条光带,美不胜收。上午时还下了阵雪,纯净的雪花纷纷扬扬吹进廊里,落到盛满墨的砚盘内,顷刻被染黑。
今日远远地,仇不语就看见冷宫内点了盏灯,火光晃悠悠地推开夜色,在雪地里映照出一条深深浅浅的光路。
内务处送来的灯油有限,仇不语记得自己很早就和问雪说过不需要留灯,问雪常年跟在他身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皱了皱眉,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加快了脚步。
......
另一旁,原昭月也正在皱眉。
窥探未来消耗了她不少力量,并且这力量很难一时半会恢复。
既然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午休后她索性从寝殿里起身,趁着仇不语还在外面抄写,亲自去宫中探查。
众人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实。直觉告诉原昭月,想要从这位性格冷漠,油盐不进的七皇子身上找到弱点,就应该主动去探寻他的过去。
要是连防线都突破不了,谈何利用?
在南烬国皇宫,七皇子从来无人在意。其余皇子要么和母妃住一起,要么住自己的皇子宫,只有七皇子,既没人给他分配皇子宫,也没人在乎他住哪里。再加上仇不语也没有朋友,久而久之,谁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和近况。
原昭月花了不少功夫,去了趟膳房,又往内务处跑,旁侧敲击才打听出仇不语可能住在冷宫。
等到冷宫的时候,天空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夜色。
放眼望去,入眼尽些破败的殿宇,长柱上朱红剥落,檐牙挂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看起来萧条至极。
“你确定是这里?”书童撑着伞,犹豫地问道。
带路的内侍挠了挠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内务处每次发物资,都是七皇子身边那个小厮自行过来拿的,奴才也是听同僚说在冷宫这边看到过七皇子,这才忽然想起。但奴才也有听闻,七皇子平日并不住在宫内。”
原昭月皱着眉眺望。
视线所及的地方黑沉一片,殿宇更是看起来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站在门口能听见房子里呜啦啦的穿堂冷风低号。
很难想象,一向富丽堂皇,以华美宫廷建筑在列国著称的南烬国皇宫竟然还有这么破烂不堪的角落。可偏偏就有,而且占地广袤,荒废无比。
若是其他季节还好,现今寒冬凛冽,宫里最深处的雪可以没过脚踝,屋檐挂雪,更加衬得这处破洞的地方不像住人的样子。
见她还有再往前走的意思,内侍连忙道:“大人,这里常年无人,阴气颇重,您万金之躯,不如早些移步,以免冲撞贵气。”
原昭月淡淡地扫了眼神情谄媚的内侍,“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司衍,将柳公公好生送回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公公应当比我清楚。”
“是。”
看着书童带着内侍离开的背影,原昭月收回目光,“走吧。”
只有真正来了冷宫,才能意识到大宫女口中说的“七皇子在宫中不大受欢迎”具体是个什么概念。
原昭月有九成把握,仇不语应当就住在这里。因为她提前问过值守的卫戍兵,宫门每天都会落锁,皇子在出宫历练前不可随意在宫外留宿。
除了这里,宫内没别的地方可以住人。
在冷宫里逛了几圈后,原昭月终于发现一处稍微还算好点的殿宇。
比起其他的宫殿,这幢宫殿好歹有门有窗,窟窿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书童上去敲门,敲了许久都不见回应:“大人,里面应当落了锁。”
原昭月没有回话。
她蹙着眉,看向不远处一片矮矮的偏殿。
在南烬国皇宫里,偏殿大多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特别是她视线停驻的这座偏殿,四周用木板封死,和正经宫殿完全不能比。
原本原昭月不该注意到这里,但碰巧有阵风吹过。
在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冷风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