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宗毓坐在他原来总坐的位子上,接过来一碗米饭,尝了一口酿豆腐,随即,他对为他夹菜的汤宗朝说:“谢谢二哥。”
汤绍波问他:“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
“都好了。”
“我看了你五叔的来信,他说你比以前进步多了,也认真多了,我们都挺高兴的,”汤绍波特意看向二太太,说,“你娘是最高兴的,他总是为你操心太多了。”
汤宗毓并不是不机灵,只是他有些时候懒得太恭维,懒得接话,他不想聊天,尤其,当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欢声笑语准备过年时,他的心底就愈发冰凉了。
他想念程景云了,这种想念在广州时漫长又深切,然而,当汤宗毓回到了绍州,回到了茴园,想念又变得不一样,他那么痛,痛到跪在院子里大哭了一场,痛到在推开那间小屋的门后,呆愣着站了好久好久。
小屋里只剩下堆积的杂物,床上连褥子都没有了,薄灰积攒在房间的到处,桌上放着后来有人放在这里的、一台坏了的钟表。
莲娘用手比划着告诉他:大太太找人烧掉了,衣裳、被褥都烧掉了,什么都没了。
汤宗毓扶着门框,他感觉到这里的气味变成了灰尘的气味、潮湿的气味,唯独没有活人居住的气味,能庇护程景云的、那个干净也窄小的屋子没了,是因为程景云没了。
他消失掉了,早已经变成山地下掩埋的白骨,不会回来了。
汤宗毓穿着大衣,他又长高了一些,看上去是学生的脸庞,但已然有了年轻老板的样子,他睁着眼睛,任由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掉落。
他咬紧了牙关,低声说:“大太太……和她有什么关系?”
莲娘着急地抓着汤宗毓的胳膊,比划道:死人的东西不能留的,你也别去找大太太,她为景云请了大夫,最后为他料理后事。
“莲娘,我……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汤宗毓坐在没了被褥的床板上,灰土沾在他衣服上,他呆滞望向不远处的窗户,说,“我走的时候在想,反正我过年就回来了,回来了就能见到。”
“莲娘,是我把他害死了。”这句话,汤宗毓说得那般沉重,那般轻,连他自己都不太愿意听到。
这是头一次,汤宗毓终于将暗处的一切摊开在眼前,告诉自己那些不堪的、冷血的、薄情的过往都是真的,他想了这么久才明白,见到茴园没有了程景云的痕迹,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