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亲王世子承袭侯爵,沈廷恩是公爵,侯爵见公爵本应该揖手行拜礼,但因朱霁是宗室子弟,先帝正经的皇孙,所以抬高一级,礼仪上与沈公算是平级。
沈公颔首回礼:“安王世子下榻寒舍,实乃老夫之幸。今后若有不周之处,望世子海涵。”言不由衷的语气冷冷淡淡,朱霁却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上去谦和温润。
旁边的赵世康只有官衔没有爵位,便俯身要对朱霁跪拜,朱霁却立刻示意四宝将人扶起来,对赵世康说:“在蓟州已经闻听赵将军是沈公爷的得意门生,如今一见,果然是师徒风采。此处是不是朝堂,将军不必拘谨。”
这期间,沈廷恩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朱霁,他的形容与举止都无可挑剔,是王孙贵胄里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只不过沈公四十年沙场点兵、宦海浮沉,心都磨老了,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安王世子,甚至他那远在蓟州的老子身上,那副心怀异志的反骨。
沈书云本打算等他们寒暄后就简单告辞,朱霁却先一步看到了她。
这张面容,三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先帝寿辰宴上的惊鸿一瞥,化作后来不断观摩她画作的欣赏与崇拜,此时此刻终于见到了真人,比三年前长开了许多,二八华年绽放出大气夺人的美。
朱霁看向她的眼神中蕴含了无尽的渴慕与野望。
沈书云低头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甚至直到赵世康都看出了不同,朱霁才回过神,对沈公改了一副敬慎的语气问道:“这位,是府上的千金么?”
“此是老夫的嫡长孙女书云,世子也知道的,会画画的那个。”沈公爷提到沈书云,带着自得的神气,语气温柔到不像个武将:“云娘子,来见过世子。”
“见过世子。”沈书云简单行礼后,便喏声道:“小女就此告辞,世子与将军请便。”语罢便带着婢女,拾了祖父的药碗和托盘,往后宅去了。出了正厅的庭院,她回头看一眼院墙,在心里暗自道:明明就是认出了我,还能这般装模作样问我是谁,真是个虚伪狡诈之徒。
孙女一走,沈公爷的表情骤然转冷,示意朱霁与赵世康都坐下,整了整衣襟,肃然道:“圣人命世子勤王,凡在我府上一日,便得担待起来。老夫从武出身,说话直截了当。从今以后约法三章,还望世子海涵。”
朱霁早也有所预料,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还十分谦和地附和:“事无不可对人言,沈公爷有话直说,是最好不过了。您请讲。”
作者有话说:
沈廷恩:您的孙子要造反,反的也是您的孙子。
先帝:朕孙子多,造反的是哪一个?
沈廷恩:长得帅的那一个。
先帝:像朕的那个吗?
沈廷恩:……
第五章
沈廷恩的语气中带着金规铁律般的严肃:“所谓约法三章,一是世子在寒舍擅自与人会面,需向管家报备;二是老夫府上不乏女眷,为防流言蜚语,还请世子爷只在存雄居内行走;三是世子身份贵重,为了避免闪失,未经老夫许可不能擅自出府。”
朱霁听完,嘴角忍不住露出来一抹笑意,反问沈廷恩:“若是按照公爷的约法,根本就是将我软禁在府上了。公爷何不直接把敝人送入昭狱,也省去了看管的责任和麻烦?”
沈廷恩心里说:你以为老夫不想但是面容上还是保持了长辈的风度,道:“世子说笑了。老夫岂能把堂堂先帝皇孙不问黑白投入大狱,岂不是让世子承受覆盆之冤么”
“既然如此,沈公倒不如等抓到把柄,再捆住晚辈的手脚不迟。”朱霁的神情流露出一丝嚣张,但转瞬又藏起锋芒,压低了声调,抬起眼眸,恢复成晚辈温顺的语气说:“不过思量一番,公爷的前头两条约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府上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名节为大。孔阳自当恪守规矩,尊道贵德,不令公爷为难。”
说到尊道贵德四个字,沈廷恩几乎要笑出声了。他在军中也是有许多门生的,早就听说安王在蓟州的私卫,在册的都已有三万人之众,不能示人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精兵强将。招兵买马需要真金白银,一个亲王如此卧薪尝胆,若是没有反心,鬼才信。
“那也就是说,世子爷一定不能禁足,偏要满世界乱跑了?”沈廷恩双手握住雕刻着瑞金兽的紫檀手杖,微微抬起下巴,威严十足地再逼问他一回。
“的确如此。”朱霁微笑着回答,神色坦荡到近乎诚恳。
空气中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赵世康也算是在战场上走过几遭的武将,额头上此刻都已经冒出了薄汗。他没想到沈公爷叫他来下棋,其实是为了今天给安王世子的“下马威”做一个见证。
而令赵世康更加意外的是安王世子的应对。不过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如此强硬有决断,即便在沈公爷这样铁腕的人面前,也没有落一丝下风。赵世康忍不住揣测着,在他身后,安王的势力到底积蓄了多大,才能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老夫一辈子点兵点将习惯了,提出来的要求并不喜欢被人打折扣。”两人僵持了片刻,沈公爷再言,语气里却收了刀锋。
沈公爷明白,手里没有铁券书,唬不住这种权欲满心的人。今日本就是阵前仗,压一压敌营的嚣张气焰也好,便转换了话题,问:“世子何时去禁中面圣?”
“司礼监已经定了后日。”朱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