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瞥了眼一旁束手静立的蟒袍宦官,后者纹丝不动。
陈望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蹲在严池集身边,淡然道:“老凉王手握天下第一的雄兵,十数万铁骑,从西北边关到太安城,其实没有咱们想的那么远,可是大将军每次进京,都是寥寥几位贴身扈从而已。两件事,你觉得哪件更难?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前者,但是对大将军来说,是后者。当武将手握重兵,当文臣手执朝柄,难的就不是寻常人眼中的意气风发了,而是不去肆意妄为,而是在忠孝仁义情这五个字中,一个字一个字做权衡。”
陈望笑了笑,“新凉王徐凤年,你的好兄弟,这些年当然也在权衡五个字,为人臣,讲忠。为人子,讲孝。为将帅,讲仁。为人兄弟,讲义。为人丈夫,讲情。在我看来,他这次入京,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撇开了忠字捡起了孝字而已。其实我是有些失望的,失望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军国大事不顾,但是我也清楚,这只是我的非人之请,是一厢情愿地把徐凤年摆在了圣人的位置上,事实上恰恰相反,我很早就知道徐凤年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归根结底,他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也更适合江湖,在庙堂之高,他就是个心结难解私怨难消的年轻藩王,但是在江湖之远,他能够成为风采不输李淳罡的大侠。”
“他选择离开江湖,挑起重担站在北凉边关外,没有了半点逍遥自在,只有死人死人再死人,我想他徐凤年其实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嗯,简而言之,就是不高兴。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很多人看不懂。”
“如果有人说徐凤年该知足了,但我陈望,是一个市井底层的贫寒读书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但有些事,我也很不高兴。你们总不能说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不能!谁要这么说,并且被我听到耳朵里,我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更不高兴的。看吧,我也不是圣人。这跟我现在是不是左散骑常侍、将来官帽子会不会还要更大,其实没关系。”
“我们都不是圣人。”
“所以,陛下也不是。”
“天地有公理,人也有人之常情,顺着这个道理为人处世,肯定没错。所以徐凤年因为是徐骁的儿子,来到京城前往钦天监,没有错。陛下因为是先帝的儿子,骑虎难下,不愿再退了,也没有错。”
“既然如此,你严池集跪也跪了,你的道理我和陛下其实心里都明白,为何要不管不顾地得寸进尺?连京城的黄口小儿谁都知道一个道理,在朝堂上跪着是多简单的事啊,能够站着,才难。”
“要不然我瞅瞅,地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
严池集总算擦着眼泪起身了。
当严池集要作揖致谢,陈望就已经摇头道:“免了免了,今天陆诩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做过同样的事情了,你再来一次,让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搁,结党营私的大帽子一扣下来,我就别想着继续升官晋爵了。”
严池集坦然道:“君子群而不党。”
陈望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转身攀登梯子,轻声嘀咕道:“白瞎了这场套近乎。也好,省得我再浪费银子请你喝酒。”
拍错马屁的严池集顿时脸色无比尴尬。
一直对两人言谈像是置若罔闻的宋堂禄嘴角悄悄翘起。
大殿屋顶,原本紧挨着年轻天子身边坐下的陈望挪了挪位置,严池集只好硬着头皮坐在皇帝和陈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