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种讽刺。
张行简心想,果然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可以在张家当着博容的替身,他愿意帮博容收拾烂摊子。因收拾烂摊子的过程,本就是他一点点替代掉博容的过程。
当他得知博容活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等到了机会。
待尘埃既定,大家会发现张行简并未不如博容,张行简会做得远好于博容。
博容困于儿女情长而逃避世事,张行简却不会。
看着吧,他总要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月亮,永悬于天的月亮。
沈青梧……
沈青梧……
随便她去和博容怎样吧。
与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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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与沈青梧一起用枯草堆好了假人,给草人穿上张行简的衣物,从背后看,勉强看着像个真人。
虽然沈青梧觉得假人完全没有张行简本人那种特有的优雅气质,但是张行简说,旁人看不了这么细,她无需担心细枝末节。
二人便说好,放出消息,说张行简在这里,让那些山贼被这个假人吸引来。同时间,沈青梧和太守那边安排的兵马一同上山。
官吏们要去剿匪,好给太守添新年政绩;沈青梧要活捉博老,事成后带着这个博老,去见博容。
沈青梧特意强调,张行简也得跟她一起走。
张行简不置可否。
半夜中,沈青梧将张行简藏于一荒废染布坊的地窖中。
她这几日在城镇中来回逡巡,总算找到这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将张行简藏在这里,外面打得再天翻地覆,也不会惊到张行简。
张行简被她推进地窖,很无奈:“我没有那么弱。”
沈青梧敷衍:“你等我成功,回来找你。”
因为他好几次都没有逃离,沈青梧默认张行简与自己谈成合作,不会主动逃离。她便不用绑他不用捆他,他只要睡一觉,天亮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沈青梧藏好他,背着自己的弓猫着腰,要爬上地窖上方的地面。
张行简从后拉住她的手。
沈青梧回头。
张行简:“沈青梧,这件事其实有些疑问我没有想清楚。那几封信中内容,让我觉得不对劲。你真的不能多等几日,待我梳理清楚再说吗?”
沈青梧:“每多一日,博容就多一分危险。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力大可破敌,我和你的行事方式本就不一样。我不觉得我会应付不了任何意外。”
张行简斟酌着,问:“你非要去见博容不可吗?其实我有些手下,可以帮你把博老请去博容那里,不需要你亲自回益州。”
沈青梧:“我不放心博容。”
张行简:“若是我出事……”
沈青梧以为他害怕。
他干干净净地坐在一片黑暗中,清泠泠的,十分孤寂。也许他和幼时的她一样,也很害怕这片没有尽头的漆黑。
可是这里和常年关她的小黑屋不一样。
关她的人会忘了她的存在,忘了放她出来。
可她不会忘了张行简的存在。她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会回来带他出去。她不会让他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的。
沈青梧:“我将你藏在这里,这里真的很安全,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他们就是发现被假人骗了,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到这里。在他们找到你之前,我必然能回来。
“若是当真我赶不回来,让你受伤,我必然会报复回去的。你别怕。”
张行简问:“若我死了呢?”
沈青梧目光一寒:“那就杀光他们,给你报仇。”
张行简拽着她的手腕,不语。
沈青梧不能明白他的沉默与迟疑。
半晌,他抬起头,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腕,微笑:“沈将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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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在黎明时,于山下和那些官府卫士汇合。
按照张行简的说法,这些人会配合她剿匪。大家目的不同,要做的事却相同,倒是可以一起走一趟。
这些人混在一起,也有几十个人。不知道山中藏了多少山贼,但是沈青梧观察下,见很多山贼下了山,直奔张行简去了。山中剩下的大头是博老,他们足以应对。
这些人对沈青梧也不陌生——张行简通过太守的关系,告诉他们要配合沈青梧。他们之前扮仆从,已经对这位娘子的性情了解很多。
众人一碰面,并不多话,当即要上山。
突然有一匹快马从小径中飞奔而来,在山路前,马上骑士跳下,气喘吁吁:“沈娘子,诸位侠士!”
沈青梧与众人回头。
红色朝霞在云后跳跃,天边微红。
清晨冷风下,这骑士冲他们抱拳,眼睛看着沈青梧:“沈娘子,计划有变,你们不要上山了。”
众人惊。
骑士:“张郎刚刚传的话,说他觉得此计划有异,他临时让太守叫停你们。诸位侠士,你们即刻回返官府去见太守。沈娘子,张郎也要你去找他,说他有话与你说。”
众人窃窃私语。
沈青梧:“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骑士拱手:“属下是跟随郎多年的死士。郎养了许多死士,沈娘子没见过属下,也很正常。”
他拿出太守的腰牌在众人面前一晃,这些卫士便相信他,开始劝沈青梧与他们一道放弃计划。沈青梧一言不发,向这位骑士扣来——
骑士早有准备,向后用轻功飞掠,回到了马背上。
骑士高声:“属下已经将话带到,沈二娘子信不信皆可问郎。告辞!”
他座下的马速很快,沈青梧一言不发地跳上树梢跟随,轻功追不上马速。沈青梧回到队伍中,那些卫士与她告别。
他们是官府中人,太守既然传话,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停止计划。
沈青梧摸自己腰间的刀:“你们回去吧。”
她目光上抬,从山脚下凝视山间云雾蔼蔼,烟雾弥漫。
有人见她目光,劝说她:“沈娘子不回去见郎吗?无论真假,见一面就清楚了。”
沈青梧:“张月鹿管不到我头上。”
他们既然放弃上山,她独自上山便是。她自信以自己的武力,活捉博老是难,但并非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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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离开没多久,张行简便在长林等卫士的帮助下,离开了地窖。
到了后半夜,天上的明月有些黯然,日光葳蕤透云而出。
张行简抬头望着天上云翳,心想沈青梧应该与官府人汇合了,他们应该要上山去了。
长林跟在他身后,望着郎君清渺的背影。
长林为此感动:“郎君,你终于重见天日了。”
张行简不言不语,负手前行。
张行简放下了,长林却开始担心。
长林:“万一沈青梧回来,找不到你呢?”
张行简轻飘飘:“就让她以为我死了吧。”
他抬起手腕,长林震惊地看到张行简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血迹透过纱布,浓红无比。
张行简温声:“我在地窖中放了点儿血,弄乱了些痕迹。沈青梧大约不会回来……若她真的回来,看到那些痕迹,便会以为我被山贼带走了。
“这些年,那些山贼跟着博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行罄竹难书。若是沈青梧千里追杀,杀了他们,也算为民除害了。”
张行简笑一笑:“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很低。只要她找到博老,她的心里就会挂满博容,就不会记得我了。即使发现我不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事,也是去见博容,而不是找我。”
张行简是不会跟沈青梧去见博容的。
他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博容审视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