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沈青梧猜,张行简是嫉妒博容。

不然为什么他总是会在无意中提起博容呢?不然为什么很多时候她明明没想起博容,他也要刻意提。

博容那般优秀的兄长,得人嫉妒,也很正常。

沈青梧突然有些兴奋,突然有些理解了张行简:他也有怎么也比不上的兄长,正如自己一直输给沈青叶一样。

沈青梧忍不住勾唇。

原来这世上不只沈青梧得人讨厌,高贵的月亮也会卑微。大家都平等地“不如人”啊。

张行简见她竟然在笑:她唇角勾的弧度很小,然而碍于沈将军本来表情就少,这么点儿笑意,已经是她身上很丰富的表情了。

张行简也有些被她气笑。

张行简摸桌上茶杯,喝口凉茶冷静情绪。待他酌一口,沈青梧想起他了,来回答他的问题:“我不倾慕博容。”

张行简撩目,透过茶盏中浑浊的水看她:“你怎知你不倾慕?”

沈青梧:“我不想睡他。”

张行简那口茶噎在喉咙中,不上不下。他用一言难尽的古怪眼神看她,而笨拙的沈青梧这次竟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补充:

“我和你,跟他不一样。”

她直觉不一样,但她想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张行简慢悠悠笑:“在下是处处不如人,连点倾慕都不能从沈将军这里得到呗。”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见她总是这副糊涂的样子,真是忍得辛苦。

他“砰”一下放下茶盏,在沈青梧目光冰冷地掠来时,他深吸一口气。

罢了,沈青梧迟钝,他不是不知道。他指点她一二也无妨。

张行简便压着心头不悦,温声点拨她:“沈将军,也许你喜欢一个人,但你自己不知道。你弄不懂人心复杂,错误地将所有感情归于最简单的原因。比如情与欲其实很难分开,若是强行分开,必然有特殊的原因。是否是你本身有什么感情,但你不知道,或者不敢承认呢?”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等了她许久。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依然说得过于委婉,沈青梧依然听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张行简自我怀疑:“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沈青梧站在门口,抬头向他望来。日光踩在她脚下,她连影子都笔直挺拔。

沈青梧若有所思:“你是说,我也许喜欢博容,但我将博容想得太好,一直压抑自己不敢去想,所以我不知道我喜欢博容?”

张行简:“……”

他轻声:“……我是那个意思吗?”

沈青梧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

沈青梧很认真地思考:“我确实一直将博容当做老师,他教我我应学的一切,对我一直很耐心。我以前总觉得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想来,很可能是我没有认真去想。”

张行简提醒:“老师?师徒相恋,会被世人耻笑。”

沈青梧不以为然:“我不在乎。”

她停顿一下。

她不知道博容在乎不在乎。

何况……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行简无言。

沈青梧竟然还扭头说:“你好像很懂这些。你再多说几句,我也许就明白了。”

张行简心想:我再多说两句,你就要和博容双宿双飞了。

张行简手撑着额头,开始装病弱:“头有些晕,看不清字了,在下要歇一歇。”

沈青梧太清楚他装模作样的毛病了。

她道:“为什么不想说了?如果我当真发现我对博容有情,自然就不会缠着你,不会囚禁你,不会逼迫你了。你不就可以得到自由了?这样对你我都好的事,你干嘛停下来?”

张行简手托着腮,一只乌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他微笑:“思考了这么多,很累吧?”

沈青梧不吭气。

张行简:“你快不要思考了,徒惹人发笑。”

沈青梧怒:“张月鹿!”

她气势汹汹冲过来,就要揍他。隔着桌子,她低头看他托腮仰脸,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光华流动,璀璨耀目。

她挥动的拳头不知往哪里落:这张脸打到哪里,毁的不都是她的眼福吗?

沈青梧放下拳头:“你再嘲笑我,我下次一定揍你。”

张行简微笑:“下次不敢了。”

可她怎么觉得他分明是下次还敢?

沈青梧不想与他斗嘴,她笨嘴笨舌,本来就说不过能说会道的张月鹿。沈青梧手撑着桌子,逼迫张行简:“你快些出主意,我怎么才能拿下博老,帮到博容。你觉得我直接杀过去,可以不?”

张行简叹口气,收敛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地劝她:“你先前还被他们的毒搞得狼狈,怎么又要去?那些山贼占山为王,对地势又远比你了解。你单枪匹马,能赢吗?”

沈青梧:“别说废话。”

张行简见她坚持要那样做,便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固执的人,旁人越劝,她只会越逆反。

张行简说:“你非要如此不可的话,那倒是有个调虎离山的主意——他们如今想除掉的人是在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确定我的身份,不过是我这几日行踪不定,让他们找不到罢了。

“只要我露面,必然能吸引他们来杀我。孔业下的命令,山贼们自然遵守。也许博老和孔业谈好了条件,只要张行简死,孔业就帮博老继续隐瞒欺骗朝廷的事。

“但是博老一向胆小。那些山贼来杀我,他也不会露面。到时候我吸引了大部分人,沈将军再去单枪匹马闯敌营,活捉博老,就不在话下了。”

沈青梧皱眉:“不行。”

张行简:“嗯?”

沈青梧:“你不能露面。”

日光耀耀,张行简眼睛仿若一潭盛满日光碎光的清湖,波光潋滟。

他眸子弯弯:“为什么呢?”

沈青梧心中是不愿让张行简置身险境的,在她眼里,他一贯羸弱。张行简只能被她欺负,不能被除她以外的人伤害。

他是她的所有物。

沈青梧说:“你不是东京那个挂在天上的月亮了,你已经坠下来了,现在的你是我的。谁跟我抢你,我就和谁拼命。”

张行简怔忡。

他静静看她,心跳为此停一瞬,搭在桌上的手肘也被气血激得发麻。他喉结动了动,侧过脸,躲开她这种笔直的目光。

沈青梧又说:“何况你这么弱,你给我争取不了多少时间,不要浪费我的精力。”

张行简垂下眼。

沈青梧催促他换别的方法,但是他心乱如麻,已经走神。张行简敷衍她:“那你做个稻草人,假扮是我来吸引敌人好了。”

沈青梧说:“这个主意好。”

她转身出门要去计划这个主意了,张行简凝望着她的背影,这一次没再阻拦她。

他低下头,看自己摊开手掌中的汗渍,与隐约的掐痕。

他方才必须掐着手心,才能制止自己去问沈青梧,到底如何看他,到底想与他怎样。

张行简慢慢从桌前站起,走到窗前,看窗外的冬日暖融,沈青梧四处晃着找木头找草屑。

张行简安静地看着她,目光轻柔而平静。

他想若这世间是一个游戏园,沈青梧混沌地在世间孤身飘零,那张行简应该是沈青梧比较喜欢的那个玩具了。

她喜欢的玩具,她就要自己独占,不与别人分享。

他不知道张行简是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他曾经以为是,后来他觉得不是。她其实和世人一样,都觉得博容是最好的,张行简处处不如博容。

张行简知道博容是自己的魔障。

他十年如一日地绕不开这个人,连生平唯一心动过的女子,心里也有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