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昳拧开水壶,浅浅灌了一口热水后便安静了。
他坐在桌边,继续和医生聊天。
询问了很多问题,治愈机率、手术费用、治疗时长、后遗症等等。
他的神色有几分认真,和不曾意料到的专注,微微拧着眉,细白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不疾不徐的样子。
这令梁近微记忆里掠过一丝熟悉感。
许多年前,当时他盯着名单保持优雅得体地恭喜了考第二的那位同学,却很快感到不快,因为他们的分数差距只有一分。
很少和人的分数差距这么小,这是第一次。
一种不曾有过的新奇感。
第二次注意到这个在他名字前面,名字是‘容昳’两个字的男生时,是在第二次大型考试。
第二名出现在了他的座位后面——出乎意料的,这位第二名同学长相并未面目可憎,甚至长得可以说相当好看。雪白的皮肤、细长的、不像是属于一个男生的手指,目光清冽的像是融化了雪。
‘容昳’坐在位置上,细白的手指轻轻叩一下桌面,把卷子翻过一页。
梁近微甚至心口跳了一下,倚靠在教室后排看,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容昳’提着一个相当简朴的笔袋进了考场,穿着相当朴素的校服,坐在贴了他名字标签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段雪白的后颈和低头写字时会跳跃的乌黑的发旋。
他认定了好像见过他,却记不起来。
梁近微平时基本不看成绩单。
他总是那个将第二名甩开老远的那种人,多则几十分,少则十几分,他素来习惯扮演表面平和实则眼高于顶。
这位同学,却令他头一次有了危机感,令他倍感意外。
随后就是长期的被剥夺‘永久第一’的安全感,他和这位同学的名字来回出现在了排名表的第一位上。
随后,梁近微知道了这位第一名同学其实被许多女孩暗恋,甚至因为不爱说话吸引了很大一群因此对他母爱泛滥的女生们。
保持这种注意力了很久,他们毕业了,因为进了省排名前50的缘故,前几天分数迟迟没有被公布,以至于当时他很想旁敲侧击一下,询问对方的分数。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因为没多久,就从同学口中得知他可怜的处境:孤儿院里的孩子,养母因为没有治疗胃癌的钱,一直拖着隐瞒病情没有及时治疗,去世了。亲生母亲又已经再度和抛妻弃子的富豪前夫复婚,心思明显更多在事业上,父亲始终缺席了他的成长过程。
大学期间,梁近微和其他人一样认识了许多不错的女孩子,收到过告白,也想过要开始一段恋爱,但最终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缺点在另一个人面前暴露而不了了之。
慢慢地关于过去的回忆就很模糊了,也不太记得那位隔壁班的同学叫什么。
时间总是会抹平一切。
他也的确不是个记忆力能关照生命里所有面孔逐渐模糊的人。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很难说他是不是会记得容昳。
·
容昳发完那条请假的短信后,收到了班主任的答复。他缓了缓,拿起水壶,灌了一口热水后站起身。
只是因为面色太过于苍白,总令人担忧他是否能一个人离开学校。
梁近微提起手机,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随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在了他的身后,也垂眼和班主任发消息。
发完后,他把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叫司机过来接。
听见身后人的嗓音,容昳回眸,似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梁近微见他眼瞳里的不解,还有苍白的唇色,走去,长指揉了一下他柔软的黑发:“等下和你一起去。”
声线温柔了些许,甚至不自觉地就放轻了。
容昳微怔,往旁边躲了一下,问:“你去做什么?”
梁近微轻叹一声,轻描淡写道:“去看看阿姨。她胃不好不是吗。”
随后他的手就搭在了容昳的肩上,似是随意,很轻地这么放了一下,见他没有反抗,又变成了微微揽着的姿势。哪怕上辈子他也没有对容昳做出这个动作过。容昳不知他什么意思,但也无暇思考,他想的是母亲的病怎么办。
校门口停了一辆车,司机打开后座车门,梁近微带着容昳上去了,自己才挨身而入。
司机见车上来了个陌生的男生,也没有多问,只问:“少爷,去哪里?”
“x医大附属医院。”
“啊?去医院做什么?少爷您哪里不舒服?”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一眼,却只看见容昳,脸色是有点差。
梁近微没细说,只道:“不是我。”
司机收回目光,噢了声,开车前往市医院了。
容昳闭上眼睛,片刻,似是有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身上,他又缓缓睁开眼。
恰巧对上了梁近微看着他的那清澈的视线。
停顿了片刻,一时间没来得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