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钱仲谋的女儿?”
钱淑媛有些讶异,抬起头,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的五官,粗粗的眉毛下眼睛有神,就是黑黢黢的面皮和那副有几分凶相的表情,让人觉得这是个天生的江洋大盗。
“壮士认识家父?”钱淑媛闻听此言,一直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丝希望。这个男人为她赎身,如今共处一室,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如果又能与钱仲谋有些交情,那么一定会念在钱家的权势,将她保护周全。
见金三思量着什么,钱淑媛糯声道:“家父位极人臣,壮士如果能将我送还归家或者南下杭南交给亲人,一定能够收到一笔答谢,远多过为小女赎身的银票。小女落难,如能得到壮士搭救,小女家人一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金三听完,猜想如今钱大小姐此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家里已经被查抄,钱仲谋已经成了朝廷的钦犯,而家眷按道理也应该被打入奴籍。更何况,现在的钱淑媛已经被小院儿顶包,是个没有了身份的人。
默默详了一眼满眼希冀、单纯到连骗人都不会的这位钱大小姐,金三欲言又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钱淑媛,“店家的厨房还没生火,这是去城中早市买的桂花糕,你先吃吧。”随后又递上一个刚刚拿进来的布包袱,里面有一套崭新的布衣,虽然与往日的绫罗绸缎有天壤之别,但到底是干干净净的。
“一会儿,小二来送洗澡水。”
没等钱淑媛道谢,金三就又闷声出了门。
他们两个一夜赶路,身上出了汗。且金三在船上多日不曾沐浴,他从旅店出来就去了县城里的公共浴堂,独把旅店让给了钱淑媛。钱淑媛经历了一夜奔忙,确实也很累了,简单梳洗之后就想歇下。但是她担心旅店有什么歹人,为了防身,便把桌椅推到门口抵住。她想若是金三回来,她便去把桌椅移开就好。
等金三回来的时候,轻轻推门,却发现门被钱淑媛用桌子在里头抵住。无奈下只好敲敲门,钱淑媛睡得太深,金三屏气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想必是睡着了。他便索性坐在了门口,抱着膝盖迷糊。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听见屋内有了推动桌椅的响动。钱淑媛打开门,才看到蹲坐在门口的金三。
“壮士,你怎么……”刚想问问他你怎么在门口蹲着,没问出口就想明白他是不想打扰自己,于是收了声。
倒是金三刚刚醒来有些懵怔,“唉,睡着了。”
钱淑媛看着他那张黝黑面皮上,睡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有些滑稽,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有些无礼,就下意识掩住了面庞,才看见金山剃了胡子,又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新衣裳,凭着十八九的少年气和高大的身形,竟然有几分英气。
金三摸摸自己的脸,方知道自己脸上硌出了一道痕迹。
“请进来吧。”钱淑媛把金三让进屋子,去矮几上拿了茶水递过来,水已经不热了,钱淑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颠沛流离了几个月,但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是一堆伺候的人,若非落难,连倒茶她也是不会的,更不知道要给人递水。这点伺候人的意识,还是在运河那条画舫上,被老鸨子逼着才知道的。
好在金三并不介怀,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去。从浴堂洗过澡,他还没有喝水,确实渴了。
一个不会照顾人,另一个也不会假客套道谢,就这么坐着几息的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淑媛看金三的所为,判断他并不是坏人,但是也不确定这人究竟能不能带她回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壮士,究竟能不能带我回去……山高路远,我一个小女子,实在是驾不了车,行不了船……”
“你本来要去哪里?听你说是投亲?”金三知道京师她注定是回不去了。如今金婆已经归巢,他此时没什么别的挂心事,如果又顺路,倒也不是不能送她回去。
对于一个江洋匪徒来说,金三自然原本不该做这些任侠般义薄云天的好事,但是他看到钱淑媛额头间的那朵花钿,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对这个其实本来是陌路的女子好些。仿佛一件事情没有从头到尾做完,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一样。
钱淑媛的单纯、胆小,与小院儿的沉着、心机大相径庭,且钱淑媛因是世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无不流露出与小院儿不同的仪态和讲究。就连她递给金三水杯的动作,也是双手持杯,哪怕是粗布裙装,穿在钱淑媛身上也有一份贵气和稳重。
金三内心的波澜,钱淑媛并没有察觉,因她心里只是着急尽快从当前的窘境中脱离,想了一息,对金三说:“不知壮士是何种来历,但既然能够慷慨相救,应当不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