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被按在圆凳上,忍受着浑身的不自在。那行走江湖的人,风尘仆仆,都极少注重外貌的,似楼镜这等人,近乎武痴,也未有情窦初开,从来不施脂粉,别说她,除了云瑶买过些口脂来玩,余惊秋也不弄这些东西。
婢女给她梳发,花衫则拿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什在她脸上描摹,由眉到唇,只觉得冰凉,足有半个时辰,花衫满意的一笑,放过了她,将铜镜递到她面前,叫她瞧瞧。
楼镜见到镜中人微怔,莫说旁人,就是干元宗的人站在跟前,不仔细分辨,怕也会将她错认。
自从落入蛇窟,她已有一年多不曾好好瞧过自己的脸,风霜将她的眉眼削得越发凌厉,蛇血将她目光浸润得越发凉薄,花衫顺着这势态描摹,为她冷白的脸上添一抹血色,点朱唇提这些许娇艳,额上花佃夺目,忍不住让人要拿手细细摩挲。
楼镜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少张扬,朝气更为醒目,如今人长大了,五官开朗,脱却了稚嫩,又叫花衫勾勒出一股妩媚来,顾盼之间,最具秀色。
但花衫压不下楼镜神色之中的阴郁冰冷,她容色凌厉迫人,令人望而生畏,目光一瞟间,叫人心里冰冰凉凉。
细瞧,有以前的影子,乍看,又浑然不同。
楼镜又给换了身衣裳,似流云飘雾,美则美矣,碍手碍脚,行动不便。
等将她收拾妥当,花衫带着她动了身。
过了这许久,楼镜终于走出那扇宅门,回了中原,踏近这许州城,望着街上行人往来,瞧着烟火气。
人事无有变迁,心中沧海桑田。
花衫送她到杏花天,眼见那繁华酒楼,她颇觉眼熟,可不就是去年随着曹如旭一起追贼,追到的那处酒楼,若不是当初误认了人,哪里有后面那许多干系。
这里竟是詹三笑的地盘,楼镜不由得一敛眉,既然如此,詹三笑与曹如旭的死是否会有牵扯?
楼镜晃神间,花衫和她已被小二带到一间客室,花衫同一位绯衣女子说了半会儿话,那女子美目一转,看向楼镜,施施然走来,将她上下打量,“小神仙的人?美得很,美得很,今后,你便跟着我罢。”
那女子名为烟娘,一举一动,风情万种。楼镜原以为詹三笑派她来给烟娘做事,至少也该是护卫一职,谁知烟娘将端盘往她手中一递。
她楼镜,做起了酒楼里的打杂伙计。
第48章 再相逢
要说这杏花天的伙计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这里头来往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贾江湖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各色的人,千百样的性子,没那本事眼色,当真应付不过来。
或是伺候不周到,客人不顺心的,或是小人故意挑事的。若是没手段应对,小则被拿来撒气,大则被人闹开来,将整个酒楼都惊动。
楼镜来做这伙计,给客人引路,端茶倒水,更多了一层麻烦:她那张脸,底子俊俏,略一打扮,姿容妍媚,虽说总是沉着脸色,拒人千里,偏偏有起子人,见她越不好沾惹,便越心痒难耐,来勾她。
这端茶倒水侍候人的事,楼镜可从来未做过,低三下四赔小心,也是她最做不来的事,她这个伙计当的,自也是一波三折。
若遇上随和之人,也不在意她态度是否恭敬,若遇上架子大的人,见她寡言少语,神情冷傲,也顶多骂她两句,可若是遇着故意挑事,乃至见色起意,伺机调戏的客人。
楼镜原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两段囚牢生涯更让她心中阴暗萌芽,阴戾的性子初现端倪,只是将将从曹柳山庄逃脱,踏入江湖,便遇上詹三笑这个天敌,将心中暴戾束缚压制了。楼镜已然懂得忍耐,但不会事事忍耐,在风雨楼时,她不得不忍耐,但在这杏花天,当她不忍耐时,动手比之从前,便更决更狠。
前些日子有个客人手上不规矩,手绕到楼镜腰上搂了一把,楼镜当场一脚踹断了他的胳膊,这人躺倒在地,哀嚎之时,也不忘辱骂,放狠话。楼镜自上而下冷冷地睨着他,在给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之前,恰逢花衫过来,赶忙将人送走了。
楼镜原以为花衫是给她带路来的,但最后却是和她一道留在了杏花天打杂。她随后想想,也是,詹三笑总要留个人在她身旁盯着她,免得她跑了。
花衫做起这杏花天的伙计来,比她更得心应手。
这日里,楼镜端了壶清酒要到中二楼去,从中庭进到中楼,顺着走道,忽听到一声,“好!”
她顺眼瞧过去,见东角座上,三个锦衣男子往一边儿望着,那声‘好’便是其中一人拍桌子叫出来的,缺的那一角,坐着个身段温软的人,不是花衫是谁,端着酒杯,面颊酡红,一旁有名伶人,坐在花衫旁边,神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