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师兄弟众多,师父事务繁忙,徒儿省得。”
衣轻飏客客气气,脱胎换骨一般,哪里还有当初被笑尘子送上山时那副毫不尊师重道的模样。
笑尘子手臂向后闲撑地面,姿态散漫地睇着小徒弟。
“这些年,你大师兄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衣轻飏唇边的笑不由真切几分:“大师兄教养之恩,弟子永不敢忘。”
“不敢忘就好……”笑尘子絮叨了几句,“说起来,徒儿你早到了弱冠之龄,为师却没来得及为你取字。你大师兄与我说过多回,但前些日子又赶上天阶大会、玄天观祭典的……倒是忙忘了。”
衣轻飏心不在焉:“取不取都无妨。”
“取了字便算成人了,也算为师对你的一份期盼。”笑尘子笑道,“自从把你牵上山,为师没为你做过什么,本就甚感愧疚,这字我也着实想了很久。”
衣轻飏上辈子有过字,自然知道笑尘子如今要取什么。
“请师父赐字。”他尊师重道地伏下头。
“想寄予的期盼太多,取得反而不好。”笑尘子笑眯眯道,“思来想去,还是从你名字由来的那句中取——舟遥遥以轻飏,便字舟遥,如何?”
衣轻飏自然称是。
但他有种预感,笑尘子找他来,不止是取字这么简单。
“不渡界的事你可听说过?”果然,闲话了半天,笑尘子终于转入正题。
衣轻飏在下首恭声以对:“弟子听过说。”
笑尘子摇摇头:“你听说得还不全。六大派在祭典结束后便筹谋联合讨伐邪道,只是这帮邪道聚在一起,却还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六大派苦于师出无名,天下正道必不会全部响应。”
“又赶上罗浮宫出了个什么通天秘境,眼下只怕都没心思搞什么联合了,讨伐这事还得等秘境关闭后再说。”
说罢,笑尘子似叹非叹:“只是时间不等人啊。”
衣轻飏道:“离预言所说百年期限,不是还早?”
笑尘子摇头:“预言说的是百年之内——眼下不就是百年之内?”
衣轻飏回望他:“看来,师父相信这预言?”
笑尘子一时没有再说话,从来正经不了几回的人却陷入了久远的沉思,片刻后,忽然转开话头:“徒儿在十七的课上,学过什么叫天地大劫吗?”
衣轻飏隐隐猜到他的意图,缓缓应对:“宇宙万物有生成也有毁灭,盛极则衰,败极则生。如此成坏一次,称为一劫。”
笑尘子慨叹颔首:“是也。”
他轻挥袖摆,两个蒲团正中的香炉上,一缕紫烟袅袅腾起,随笑尘子心意,紫烟散漫上空生出万般变化,幻化出天地、山川、草木及人间男女。
最先只如初春草木萌发,人迹点点,天地看似荒芜,却始终有一缕蓬勃的生机。
而后随紫烟衍化,生出愈来愈多的草木虫兽,人间也因此繁荣喧闹。
烟雾缈缈中,衣轻飏所见的人间城镇景象,竟与他幼年在帝京时所见之景重合。
他便长在那泼天的富贵里,也曾是那幅红尘画卷中的一笔微末墨点。夹在人烟中,辨不清今夕何夕,恍惚梦华一场。
直至天地万物盛极。
繁华大梦破碎,终落得一场空。
紫烟中出现何等一副惨象。
万户哀嚎,遗尸千里,飞鹰啄肉。山川黯淡,天地混沌,鸟兽同人一起曝尸荒野,互相枕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