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想插班进航校六期的六2班。这些学员都是从洛阳分校去笕桥的,但之前他们在洛阳学的是意大利式,所以现下还在笕桥补训美式初、中级,我若插班进去,正好能和他们一起重修高级,顺利的话,明年年中就能毕业了。”郭阡看着是个做事不上心的人,但一旦上心起来,心思实则不知比多少人都缜密,“这才是不浪费我时间的法子。”
蔡栩言一下便领会了他的难处:“要是单一个身份问题,让我父亲去疏通疏通,邹队长或许会松口。但你若想要绕过入伍生训练插班进六期生,之前从未有这样做过的先例,实是有些难办了。”
“所以这次来南京,我也没想再去见邹队长。”郭阡掐灭了雪茄,“我想找的是另一位要参加你婚礼的贵客。”
“是谁?”
“罗兰德。”郭阡见蔡栩言一脸疑惑,补充道,“就是现时笕桥航校美国顾问团的总顾问。”
第38章 金陵夜(2)【1936,南京】 【民……
蔡栩言细细回忆了一下宾客名单, 恍然大悟:“这次草拟宾客名单之时,父亲加了不少美国顾问团的顾问进去,还特意为他们加了好多西菜西点。所有人都把这帮他们当菩萨供着, 听说笕桥航校也不外如是。”
“可不是么,”郭阡轻蔑冷哼, “我大哥曾写信对我讲,初时那帮美国佬去笕桥时, 嫌笕桥校舍差劲, 非要住去西湖的西泠饭店, 日日还必须要小汽车接送,一个个的, 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家伙。这个罗兰德更是夸张,有一日和中国教官一起喝酒喝醉了, 游湖时将一个中国医官推到水里去, 辛亏那个医官会凫水, 才没被淹死,可他却一点惩罚都没受。”
蔡栩言也摇头叹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中央航校本就是靠美国协助建起来的, 教学设备、飞机、演习场、空中战斗理论,都是美式的。飞机场上, 美国话顶用,中国话反而不通。航校里,学生的入学、训练和淘汰也都由他们决定, 无怪乎人人都将他们奉若神明了。”
“神明也要吃人间香火, 也要有人造祭坛去供奉。”
郭阡转身倚靠向栏杆,看饭店的门童此时恰好将他的行李一件件送进门。
他这次带了五个鹿皮包面的浅黄皮箱,其中两个都重得要命,门童使劲了全身力气才将箱子拖进来。
“有劳, 小费收好。”郭阡向满头大汗的门童笑,掀开阳台的门从西装外口袋掏出银元,手指一弹,银元滑出一道抛物线,向门童精准地飞去。
门童猛然伸手截住,心满意足地向郭阡道谢后,关门离去了。
“这就是你带来的香火?”
蔡栩言也走进室内,用脚踢了踢皮箱。皮箱纹丝不动,他吃痛地叫:“你装了什么东西?踢得我脚疼。该不会是……”
“神明看得上什么,我自然送什么了。”望着呆若木鸡的蔡栩言,郭阡不以为然,“投其所好罢了。”
蔡栩言心里已估摸出大概来,叹了一口气:“你这番来,是真费了苦心的。如若这次事成,你即刻就要动身去笕桥,你之前同你家里人讲过么?”
郭阡自嘲地笑:“我家里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过。我是生是死,对他们而言,并不相干。因此这件事,没有这个必要告诉他们。”
“呸呸呸,大白天的,你提什么‘死’字!”蔡栩言猛捶他肩,“快吐口水,把晦气话吐出来。”
郭阡笑得前俯后仰,满不以为意:“你这小子,现下怎的迷信成这个样子?以前和我上飞机训练前,你说起‘死’字来,可比我来劲多了,这不照样好好活到现在?”
“我要是能和你同去笕桥就好了。”蔡栩言喃喃,“可我又不敢让玉胧日日替我担惊受怕。”
他突然感慨起来:“雁晖,昔日在法国时,我与玉胧提到‘抗日救国’和‘航空救国’,每每见你不做声响,我们那时私底下对你多有腹诽,玉胧还叫我不要再同你相与。”
说着说着,蔡栩言忽地动情不能自已:“可如今,我们心安理得地在南京结婚成家,在父母庇荫下无所作为;倒是你,却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为了去笕桥煞费苦心。孰高孰低,今日才见分晓。”
“傻小子,”郭阡撑着阳台门口放着的小茶几,借力越过,一下跳到他身旁,勾住他的肩,拍拍他的背,“结婚成家是好事,不上战场更是好事。前线需要力量,后方亦需要你们来支持。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无牵无挂的,天高海阔,就该是让我这只雁去展翅高飞的,才不枉费我来世间这一趟。”
蔡栩言被一瞬汹涌而来的悲伤浸没,一时哽咽,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