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在榆北做的不就是政府工作吗?你不希望自己的权力大一点?”谢克力也加入了讨论。他在财政部工作,而财政部无疑是一个权力极大的政府部门,谢克力肯定是要为自己的部门争一争的。
祁瑞仓大摇其头,说:“恰恰因为我在招商局工作了好几年,我才更深刻地认识到政府的作用必须受到约束。我们榆北招商局的工作,总体来说是有效的,大家也非常敬业。但不可否认,从局长到普通工作人员,在工作中都有个人的诉求,有的是追求政绩,有的是追求招商奖励,还有一些甚至带有不可告人的私人目的。在理想的政府行为模型中,政府应当是追求市场利益最大化的。而实际上,政府追求的却是自身的政绩最大化,这就是目标的偏差。比如说,我们在招商的时候,引进了一些有污染的企业,这些企业经营产生了极大的外部性,这些外部性构成了全社会的成本。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榆北不应当引进这些企业,但政府官员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们考虑的是引进这些企业有助于自己的政绩……”
“这算是委托代理问题吧?”冯啸辰卖弄道。他前世是学工科的,这一世却读了经济学的硕士,所以也有些经济学功底了。
祁瑞仓说:“没错,我正是用了委托代理模型来解释这种情况,同时引入交易成本和产权的概念,提出政府在产业复兴中的角色选择问题。另外,我在招商工作中,还认识到政府的决策其实也是存在着缺陷的,这个可以用有限理性的观点来解释吧,政府官员也不是万能的,他们也会犯错误。市场的作用就在于用多个主体的智慧来修正个别主体的错误,如果一味强调政府主导,那么政府犯了错误,经济就要受到影响了。”
“我倒是觉得,你们俩的观点并不冲突嘛。”王振斌插话了。发计委官员也是需要有点理论水平的,所以王振斌平日里也会看看经济学期刊,对一些理论概念不算陌生。他对祁瑞仓和丁士宽说:“我觉得,小祁的观点是市场为主,政府为辅,小丁的观点是政府为主,市场为辅,说到底就是谁多一点,谁少一点的问题。相比你们俩10多年前的分歧,你们现在的分歧已经小得多了,我记得当年小祁是坚决反对产业政策的,现在他已经能够接受政府的角色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嘛。”
祁瑞仓点点头,说:“我承认,我过去的认识是有些偏颇的。在榆北工作这几年,我看到了政府在市场培育中发挥的作用,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政府的干预,以榆北这样一个老工业基地的情况,要想在短时间内完成产业转型,建立起初步的市场制度,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家可能不知道,老祁在榆北的政府官员中,是一位坚定的制度大师。榆北的很多制度,都是老祁帮助建立起来的,包括外来投资商的行为规范、市场公平竞争的规定、人才流动的规定等等。没有老祁,榆北的市场规则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善的。”冯啸辰笑着向大家介绍道。
“这就对了。”王振斌说,“我们在发计委的时候,也经常会请一些专家来讲课。我感觉到,纯粹在象牙塔里做研究的学者,会更推崇市场化,言必称亚当斯密之类。而但凡有一些实践工作经验的,像小祁、小丁这种,多少都会对政府的作用给予一些肯定。前一段时间,中央领导有一个讲话,提出中国的经济发展道路有自己的特殊性,不能完全照搬西方教条,应当有我们自己的理论。小祁和小丁在探索中国发展道路方面,虽然有些分歧,但都是真知灼见。我想,你们俩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共同搞一套符合中国特色的经济学理论呢?”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啊!”
祁瑞仓和丁士宽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样一句,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与对方说得惊人的一致,不由得相视大笑起来。他们俩都是有学术理想的人,的确都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创立一套学术理论,当然,像王振斌说的那样二人联手搞研究,他们还没有想过。此时听到王振斌的提议,难免有些心动。
冯啸辰说:“我支持老王的意见,老祁和老丁是咱们班的理论大师,最为难得的是,他们都不拘泥于自己已有的学术观点,而是积极地参与实践,在实践中检验和修正自己的观点,凭这一条,就足够把很多所谓的大师抛到几里外去了。中国的经济实践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来源,如果不把这些思想归纳起来,形成我们自己的理论体系,实在是太可惜了,也愧对这个时代。你们俩一个偏市场引导,一个偏政府管制,恰好具有互补性,联合起来搞一个理论体系,我觉得肯定能够轰动整个理论界。”
“哈哈,承老幺吉言。”祁瑞仓爽快地说,他在榆北呆了几年,性格上变得更加豪放,他对丁士宽问道:“老丁,有没有兴趣联手搞点研究,没准过几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就是咱俩的了。”
“你来挑头吧,我帮你整理资料。”丁士宽低调地说。
“一言为定!”祁瑞仓没有去纠正丁士宽的谦虚,他端起一杯酒,对众人说道:“各位,刚才老幺说得对,这20年,中国经济的发展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来源,不管是做理论,还是像老王、于姐你们这样做实务的,都赶上最好的时代了。咱们都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让咱们加倍努力,不要愧对这个时代。”
“对,不愧对这个时代!”
众人一起站起身来,高举起酒杯,大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