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她注明“方铮亲启”,外观平平常常,没留下任何值得怀疑的痕迹。方府的下人总不会胆大包天私看主人信件,那么能拿到这封信并且敢毫无顾忌拆开的人不多,要么是方铮本人,要么是与他极亲密的人。
栾游觉得这个内奸不会是方铮,如果是他,看过警示信第一时间就该杀上门来灭口才对,怎会允许她宣扬弑父计划。
是谁?他爸,他妈,他老婆,还是他那个中原称王的大哥?
杀人动机豪门恩怨什么的,栾游并不关心,她只想混进寿宴。但凶手目前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计划泄露,却并不知送信人是谁,正暗中观望私下调查呢。方家的门口这几天绝对不能去了,得想别的办法与方铮见上一面。
栾游想到上次出车祸的地方和东华会馆蹲守撞撞运气,但次日便是报社新年舞会,邀请函已经接下,也答应了要与总编碰面,不去不太合适,只能暂时把“偶遇”搁置。
请余婶帮忙洗了个头,早先烫过的头发松软披在肩上,两边夹上卡子,卷度已经不如从前,反而显得更自然。换上新做的藕色旗袍,栾游单手卷着棉裤管,露出小腿,穿上皮鞋,站起来在余婶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余婶摇头:“年轻的姑娘怎么穿都是一朵花,腰是腰腚是腚的,没得说,就是你这个脸太素了,眉毛有点粗,嘴巴有点淡,抹些胭脂呀。”
一听胭脂栾游反射性排斥,当舞女的几天,天天把眉毛拔得比柳叶儿还细,嘴唇涂得比喝了血还红,脸蛋扑得比面口袋还白。不涂不行,舞厅有专人负责检查,哪一天的妆容不达标,轻则呵斥,重则扣钱。而所谓达标就是把自己化出一张假面皮,个个都像女鬼一样,也不知那些爷们儿是怎么下得了嘴的。
对着一面手掌宽的小镜子照了照,除了嘴唇有点惨淡外,其余都很好,浓眉大眼精神炯炯,面颊泛着健康的粉红,和养母一点也不像。这才是乔喜妮的真实面貌,已经跳出那个火坑,再也不需要顶着假面委屈自己了。
栾游蘸了胭脂在嘴唇上点了点,对着余婶抿嘴一笑:“好啦,我走了,舞会上要有好吃的糕点,我给婶子带些回来。”
她走后,余婶就跟自己的瘫痪老公絮叨起来,乔小姐又漂亮又有才华,会洋文,还能写文章赚钱,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啊,为什么会独自一人租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难不成,是逃婚出来的?
这年头,对独身年轻女人来历的猜测,大抵如此了。
舞会举办的地点在莱莱饭店,这里不同于东华会馆的综合娱乐性,没有戏院和舞厅,是一个大型饭店。饭店里有舞池供客人跳舞,也有歌舞艺人做助兴表演,却不提供陪酒陪舞服务,没有四处逢迎的妈妈,也没有想方设法拉皮条的经理,说起来,应该比东华会馆纯洁高档多了。
晚五点,饭店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轿车,穿西装和穿长袍马褂的人士陆续前来,在台阶上寒暄客套。女伴们着装各异,旗袍居多,也有些穿着貂毛大衣,戴着貂毛帽的,看起来富贵逼人。
栾游看着她们在外面陪伴男士,光裸的小腿在寒风中不时抖动,不禁暗自得意。她不仅旗袍是棉的,里面还加了两件棉布衫,腿上穿着棉裤,臃肿就臃肿一点,为了面子把自己冻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走上台阶递了请柬时栾游还不觉得有异,待她走进热闹的饭店大厅,突然脚步顿住,怔忪了一下。
这地方怎么有点眼熟呢?
除了十几张大圆桌看起来比较陌生外,那金碧辉煌的大吊灯,吊灯下凹进一块的圆形舞池,舞池前方方正正的表演台,表演台旁两根粗又高的柱子,好眼熟啊。
此刻正有一支乐队在台上演出,吹着管乐的男子摇头晃脑,曲调欢快又不喧宾夺主,把气氛烘托得很好。
栾游盯着左侧的柱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卷发浓妆的紫衣女子斜倚在那儿,手中摇着一杯酒,眼神冷漠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神思一凛,又打量了一番四下环境,在用餐区域,客人们纷纷入座,侍者在席间穿梭,热气腾腾的菜品正在上桌。大厅两侧还摆着自助餐台,上头有水果和点心,有些人端着酒杯站在空处闲聊,说是舞会,更像是个迎新年联欢大会,有吃有喝有说有笑的,就是没人跳舞。
看这场地,看那菜色,莱莱饭店的包场费恐怕不便宜,除了财大气粗的清风报,位高权重的军阀老爹也会在这里举办寿宴呢。栾游笑了笑,要是靠不上方铮,来这里应聘当个服务员应该也有机会等到钟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