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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时,她扫见柜台前的雅间价钱,两个时辰,五两银子,价钱不能算便宜。故而有银针轳不奇怪,而她拿水说事,也不过是顺嘴一提,缓一缓两人之间的沉默。

果不其然,朱韫接了话茬:“天下茗茶的雅士大多吹毛求疵、痴迷癫狂,幸得师父与我这般不过尔尔的,已然是最好。否则,我父亲那些家底,估摸也不够我一人败的。若真是这样,如今就算我不走,他们也该撵我了。”

林云芝见他故意岔开话题,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她沉声道:“可你并不是”

熟料,朱韫却点头道:“我是,没遇见师父的时候,我整日无所事事,专研药膳庖丁之术,在我爹娘眼中其实与不学无术并无差别。药膳要耗费太多药材,比茗茶烧的银票要多太多了。成品没人敢尝试,注定血本无归。茗茶好歹品的好,还能得个雅士的殊荣,为家里添光。

而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尽做这些没用的,大晋除了内庭,各府州根本没有典籍记载,所以没人知道那些药材混合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喝死人。那些时光,明明我活在人间,却跟在深渊里没有区别,我只敢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那些所谓“为了我好”,但是他们无孔不入。”

林云芝跟着自己一直很乖巧的徒弟,头回这么声嘶力竭的。雅间的隔音很好,但也寂静的可怕。她没想过,对方会在心里藏了这么一段过往。

如今,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无疑是要撕开已经结痂的伤疤,让那些旧伤公诸于天下,林云芝心下一疼,她不能这么对他,她厉声道:“够了,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师傅你也死心,死了劝我回去的心”朱韫咧嘴一笑。

许是没有好好休息,他的皮肤苍白,眼底下有浓重的青痕,来不及整理仪容,稀稀拉拉的胡渣将他折腾的无比沧桑。

“原以为我会那样在他们的“好心”中国一辈子,可是偏偏没有,余生让我尝到了甜头。跟着师傅学后,建了水云坊,有了那些得了成效见果的药膳,流水进账的银子后。他们所有苛责的话都变了,变成赞美的话,父亲是,母亲也是还有哥哥他们。我原以为我放下芥蒂了,可是母亲不应对你出手。她不应的。”

他的眼中骤然浮现血丝,长久没有入睡的眼球从浑浊变得通红,他像是着魔的赌徒,一咧嘴便是极度的执拗:“因为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可他们却以为是你耽误了我。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师傅,你知道吗,我最近的人不计一切手段的去对付我最尊敬的、甚至最喜欢的人,知道事情的始末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我根本没办法去面对他们,一看到他们的脸,我就会想起,那些泼在你身上的脏水,那些诛心的刀子。”

他折了腰,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林云芝霎时屏住了呼吸。谁能想到平日里笑呵呵的人,会受如此崩塌。或是真的是父债子还,温氏伤的是心,可朱韫他确实诛心。因为两面他都不能抉择,父母于他而言有生养之恩,而自己于他却如同再造。

他谁都不敢对不起,正是谁都不敢,所有的刀剑只能掉转个,悉数往自己的心窝里头扎。还要咽下所有的委屈,那种无能为力,林云芝只是稍稍思虑,便也能觉得痛彻心扉。

她起身,将他搂进怀里,低声的在他背上拍着。自己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二人师徒相处的那些日子,早将他当做亲人。如今,看见他这满身看不见血的伤痕,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林云芝抬头,为的不让眼泪落下来,她嘶哑着声道:“好,好了,师父不劝你,你要去哪师父都不会拦着你。但你能不能答应我,别走的太干净,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师傅。”

“师傅不怪你,也不敢你母亲,你不要有负担。家里既然让你闷的喘不过气,那咱们就到外头去换换歇歇。等歇够了,就回来,成吗?”

朱韫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动作,浑身霎时僵硬。而对方的手又一下没一下的拍在自己的身上,他又渐渐缓和。他明白林氏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意,但她对自己也并非无心--至少她拿自己当了亲人,而不再是他想的“一头热”。

心中划过丝丝暖流,将冰冷僵硬的心融化。他闷闷地点头,林云芝察觉怀中人松缓下的身子,不由得松了口气,看着被热气顶的咔咔作响的茶壶,她笑道:“水开了,不沏给为师尝尝吗?”

“好”朱韫满脸通红的从里怀里挣脱出来,耳根子像是燎到火般滚烫,他默然用镊子夹了茶叶,放进滚水中。

一点点茶色,在水中氤氲开,宛如一块无瑕的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