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在他边上的妇人,模样生得明媚端正,半老徐娘的年纪,一对翡翠描凤耳铛,缕金百蝶穿花明黄洋缎窄褃袄,外罩着石青色银鼠褂,虚虚揽挎男者的臂腕,启春斋的头面璎珞光辉夺目--众人都紧着瞧,自有道理,妇人是堂尊夫人温氏,边上跟着县老爷朱正年。
温氏极宠朱韫,往常没理没由,尚且护着,如今自家孩子本事出息,温氏大张旗鼓办起来也算师出有名,招朱韫到跟前,螓着笑道:“这孩子不吭不响弄了好些养生的方子,我还细问他缘何要与胭脂粉店抢生意?你们猜他如何回?”
围着的本就是来看温氏显摆的,适才露出疑惑:“如何回?”
“他说自己主营的是那些滋补的方子物什儿,水粉一应养肤颜膏,不过是全我的面,省得我眼巴巴要去胭脂店里排号”
这是把孝顺应在老子娘身上,众人皆道温氏养了个好儿郎,继而又数落起自己家的皮猴,闹心一通话,反倒叫温氏眉开眼笑。
“你家儿郎许是还没到年纪,再大些他自己也就通窍了”
有人说:“那便依您吉言”
朱韫置办门面,权且是县太爷眼界高挑,今日也难得换上和颜悦色,人前花红,在场正经来锦上添花的少,多为攀上朱家这座官宅门第,他不擅委蛇,他老子娘越拿自己说事,脚下越立不住,等下头长随来报,贴耳说两句。
朱韫面色一松,转头与温氏道:“娘,我管去接人”
自家儿子先头朝自己兜过底,温氏晓得是他那所谓的师傅,笑着摆手道:“去吧”
母子两打哑谜,边上攀关系的听得心痒痒,能叫县令家公子亲去接,来头排场定不会小,再瞧温氏快咧到耳后根的笑
暗下心里活络些的妇人,猜忌多半是谁家府上的贵女,指不定要许与他家小子做正房夫人,没瞧见小公子展眉舒笑的模样吗?有人自以为触及真相,与温氏委蛇时,难免出言打探。
等朱小公子真领着进门,屋里头不晓得多少双眼睛巴巴往外望,瞧清来者容貌身形,暗流底下格外精彩,半数往上心里为她扣上朱家未来新妇的名头。
林云芝朝朱正年夫妇见过礼,温氏倒是热情拉着她的手说贴己话:“这一路可得受不少累,下头有沏好的龙井,你且尝尝”说着,吩咐边上的丫鬟伺候
“劳烦夫人费心”
茶是好茶,若不必应付跟前的宝黛香粉,林云芝想或许会更明朗。
七品虽叫芝麻绿豆官,但在穷山沟里,足以摆摆土皇帝的款,往来无白丁这话,从不为空穴来风,照着“土”字当头,在座的也能称得上是“世族勋贵”,大朝有大朝的过法,小朝亦有小朝的门道,大体有一样不变,就是佶屈聱牙的规矩,钱为权挪地!
来时她在想,好歹月里红利自己占头不小,甩手掌柜不当做得太明目张胆,来后才知道以自己龟缩的性子,她还是老老实实当甩手掌柜吧,并非她蠢笨,而是骨子里没那股虚与委蛇的劲儿。
空心的菩萨如何慈眉善目,几斤几两自己却门清。
攀谈场面两三个时辰,硬是磨得她眼花耳鸣,直至红烛炮仗、锣鼓声中宣了典礼,不大的店铺里涌进“清流”,冲散这场以权商架起的名利场,她身上才有了活劲儿
朱正年夫妇未久留,有县太爷尊驾在,到底有拘束在,遂而温氏朝朱韫交代两句道:“夜里回来,娘与你做了好吃的,元宵佳节咱娘两好好说说话”
这头招金凤凰的梧桐树一走,那些金凤凰,扑掕扑掕翅膀随即也跟着飞走,门店这才散了那股“商业酒会”的既视感。
留下的银子倒是可观,林云芝指了店里几样不妥当,这话并未朝朱韫说,而是朝店里的掌柜。
“林娘子高见”掌柜是温氏指来替朱韫办事的,因年老稳重,今日若不是“勋贵”扎堆,争相想与朱家表示亲近,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货架告罄,开业大打折扣:“是我老糊涂,以为存货足以,不想着有人家单茯苓糕便网罗十来罐,已然派人去仓库中取了。”
林云芝点头道:“因而我才与你说的“会员卡”制度,我们不是做他们一家生意,生意好坏,从不以货罄为本事,后头我会画好样图,且定好规制,总之不能再有今日的窘状”
掌柜实则考量的有道理,但却忘了朱家这块大招牌,而所谓的会员卡,不过林云芝自己借着后世各大商场的经验。
水云坊的物件是要传扬名声,做大众的生意,若是没等这名声传出去,多回被人包圆,外头以为水云坊是个空壳,不再光顾,如此本末倒置,实非自己所愿。
而辖制也得师出有名,叫人细想起来觉着有理,后世办卡可谓是屡见不鲜,且逢年过节做笔促销活动,还能惠及大众打响名声,这些都是营业手段,朱韫的技能全不在这上头,听完他师傅所述,只觉镜花水月、糊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