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年逾不惑,说句逾规矩的话,他一直拿小娘子当闺女看,且还是手巧讨喜的小辈,稀罕得很,他忍不住张嘴:“小娘子今儿因何这般高兴?”

林云芝闻言莫名其妙地转头说自己并没有,而后瞧见阿斗满脸狐疑,下意识摸了把脸问道:“真如此显眼吗?”

阿斗僵着脑袋点了点,“一副瞒不过他的”神情溢于言表:“因为沈寒?”

林云芝紧着脑瓜子想了两圈,话却不干脆利落:“算是吧”

阿斗心下一沉,诸般劝慰涌了上来又不晓得从何处谈起,原想着劝小娘子谨慎,不说与沈寒相识不足一日,便是长久又如何?他们之间隔着世族门第与人伦典法,高高在上的门庭如何能瞧得起下堂妇?况且自己懂得小娘子脾性,素来信得过小娘子的心性说辞,在她一句“算是吧”中,摇摇欲坠。

自己半辈子行山踏水,腆着自以为称得上句阅人无数,可若在所见众生中挑出皮相胜过沈寒的,还未有之,谈婚论嫁炕头热的事,保不准小娘子真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叫美色迷眼便不顾一切

前头教陶家兴编灯笼,为他手巧而高兴,想着元宵佳节挂在庭院角门给小娘子惊喜,不成想如今只有惊,全然见不着“喜”在何处。

等熬好糖卤,林云芝让阿斗先去厨下备菜,嘱咐道:“你挑着些嫩笋去老头切四分大,一寸长蒸熟,记着擦细盐入味,用净布榨干里头的水,收贮听用,后头工序再唤我”

笋鲔是凉菜,要想口感脆咸入味,沥干水后入葱丝、莳萝、茴香、花椒、红曲腌制的时辰要足,太短笋丝未能入味,肉粥虽称得上是荤腥,但粥品原为填肚,哪里敢下重味,两相压不住,囫囵下去满嘴寡淡,再有兴致的胃口也扫得一干二净,谁乐意再动筷?

至于莼菜豆腐、鸡粥却是要热乎乎吃才好,鸡粥选肥母鸡正中胸脯的二两肉,鸡身上别处肉或多或少油脂重,久熬容易冒油,坏了粥品的味道,不凑巧如今不是吃蟹的时令,否则用肥厚的蟹膏代替鸡脯滋味更好。

鸡脯肉去皮细切捣烂后、同细米粉、火腿屑、松仁混着贯入米汤中,用文火煨顿,软-烂,最好米和肉化在一处,如此就着汤匙下口,吃得腮帮子滚圆那才香呢。

阿斗木然,满脑子都是沈寒那张脸,也就林云芝忙于制糖没注意,他脚下步子虚得如踩云端。

她对沈寒不过是止于赏心悦目,无外乎本性使然,任谁见着礼貌好相貌出众的男子,心里头不生出些好感,女为悦己者容,这容并非指着自己,少有见自己赏自己容貌晕头的,多半是赏别人,不然哪来所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花从来都是别家的好。

眼睛得了惠及,说是因“他”欣喜,林云芝想也未有过错,只是阿斗会错了意,以为小娘子红鸾心动。

酥糖、糕饼有前一回的熟稔,酉时一刻便捣鼓完,二十两银子的松子糖鼓囊囊沾满一福袋子,交付给侯在边上的马夫,粥品、笋鲔随着摆上食案,林云芝桃花眼原就潋滟,这回波光一转,兀自平白生出两分绝艳:“沈郎君且用,若有吩咐只管喊话”

沈寒冲她又行谢礼,等厢房内闲静,马夫憋站半日,如今寻得侍奉的机会,垂着脑袋想替自己主子盛粥,却叫他摆手屏退,沈寒道:“去外头问问酒楼,天色昏暗不宜赶路,明日在启程”

马夫弄不懂自家主子,但强在嘴严,应了声便往外头走,问过堂前食客何处有借宿打尖的酒楼,得了准头奔携着银子而去。

沈寒同那碗粥相距半尺两息,束之高阁的手动了动,连带汤匙绞着粥品,腾腾白气旋升而起,入了口,倒是没有多大排挤。

府中庖厨粥可比这有花样,或是培元养气的芡实、乌米粥,亦或者下头人捧上天的牛乳、红汤粥,他却不大中意,这鸡粥还是下程,反在尝过笋鲔时顿了顿,二月笋尖极鲜,是难得的菜蔬。

不晓得林氏用何法子,生笋不宜就放,因其养在土中时,迎风化竹,长势且快着无法再食,便是早早挖将出来,闲放两日也会彻底失味,这笋尖倒是细润,宛如才得便烹煮抬上食案,虽辨不出好坏,至少能下咽。

沈家厨子若是能听见自家长公子心里话,直贯要跪地叩谢:这位爷一句勉强下咽,在旁处怕已然是了不得的夸赞话了。

沈寒这顿宴来的热闹,去时悄静,林云芝见久未有传,忙活在前后院惦记时,让馒头去瞧瞧,结果只得了银钱回来,没见着人。

“奇怪,走也不吭声”

阿斗道:“许是有要事,不好显露”

林云芝想在理,又叫后厨折腾催,笑了笑道:“兴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