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口中的老三,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宗正寺大宗正夏侯濂。
也是那位以耄耋之身,驻守国都的蹒跚老人。
那位在夏侯淳临走之前,曾对夏侯淳谆谆教导的尊敬长辈。
夏侯淳垂眼,暗叹一声,“三祖父年老体弱,勉力维持罢了。”
本名夏侯胥的老人轻吐口浊气,自语道:“老三没入玄门,也未曾习武,能活到现在,怕是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除了这些,你父皇此去天都峰之前,可还有没有跟你嘱咐其他的?”
提及那个‘任性’的皇帝,夏侯淳沉默了,扪心自问,他其实有些埋怨他不顾全大局的,只是因为玄宗掌教要‘飞升’了,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杀人家,抛下大靖百年基业就不管了?
他可是一位皇帝,可不是什么无亲无属的鳏寡孤独,倘若大靖百年国祚果真倾覆,靖帝难辞其咎。
少许后,夏侯淳垂眼,漠声道:“还能说什么?不外乎交代后事罢了。”
老人叹声道:“你也莫要怪他,陛下,他也身不由己啊,这些年一直隐忍至今,眼看杀父仇人就在天都峰,却不能前去报仇,其中噬心煎熬,外人又怎能体会。”
夏侯淳想到当日靖帝在麒麟殿所说之言,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发堵。
嘴唇蠕动,他语气微涩,缓声言道:“这些时日以来,孙儿一直在不断得告诉自己,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莽撞,小不忍则乱大谋。”
“试图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来说服我自己,也安慰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我身上担子很重,倘若父皇果真有何意外,日后大靖必须由我来挑起大梁,所以我不能冲动,也不能冲动。”
他语气渐渐沙哑,“可随着时间推移,孙儿心中压力非但没有任何缓解,反而愈发加重,甚至心中杀性也越发强盛,但凡遇到道门弟子,乃至真人,我都要将其斩尽杀绝,仿佛如此才能消除我心中之恨。”
慕容烟担忧地看着她,“世兄。”
老人脸色平静,“那你现在究竟是如何想的?”
夏侯淳垂首,沉默半晌后,颓然涩声道:“孙儿还打不过太微,还没胆量上天都峰找他报仇,甚至连向他问剑的胆气都没有。”
他语气一顿,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道:“可无论如何,孙儿这辈子是一定要去一趟天都峰的,问问那太微老儿,我祖父的命,何时还我们!”
老人闻言一怔,继而嘴角弧度勾起,似有笑意荡开。
俄而,他笑声大作。
开怀大笑。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肩膀,一脸欣慰:“问剑天都峰就算了,你啊,只需要好好做个守成之君便可,如此我们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夏侯淳愕然,涩声道:“大爷爷你不怪我窝囊?”
老人嗤声道:“窝囊?如果这也算窝囊的话,那你父皇隐忍二十年,成了什么?”
他语气温和,“记得当年老爷子起兵之前,文忠侯曾说过什么吗?”
文忠侯萧诃,大靖开国第一相。
也是太康萧氏老祖,萧相萧元正、萧妃萧眉的曾祖父。
夏侯淳目光一闪,喃喃自语地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手背,含笑道:“不错!你要做的,可不是以羸弱之身,去挑战无可匹敌的巍巍道门,而是积蓄实力,先将拳头攒硬,如此出拳才有力道啊。”
夏侯淳眼角顿湿,哽咽地道:“大爷爷。”
老人爽朗大笑,“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出了任何事,别他娘的畏畏缩缩的,也不要怕,天还没塌呢,若果真天塌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头子顶着呢,毕竟咱们大靖还没亡呢。”
夏侯淳掀袍,俯身跪地,三叩拜。
“孙儿,拜谢大爷爷。”
老人脸上含笑,心中暗叹。
老二啊,你又赢了。
罢了罢了,趁着还没死,便帮你这小猢狲一把。
呵,不过你先别得意,我可不是看在你面子上。
寡人,是为了大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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