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莽给她和唐芝心独处的时间,离开时眼神里带一丝愧疚和歉意,牵了牵她的手指。
门打开又关上,池幸听见唐芝心在自己身后说:“真厉害。”
池幸:“什么?”
唐芝心:“你和你妈妈一样,在对付男人这个方面,都很厉害。”
池幸站在她面前,想了想:“你嫉妒吗?”
她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唐芝心被这句话噎得半晌发不出声音。她也有攻击池幸的办法,指着这教室冷笑:“你记得这儿吧?恶心吗?你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对吧?”
双方都明了对方的身份,也知道怎么才能刺伤对方。池幸看着唐芝心,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很妙,她来的时候是忐忑的,甚至带着不可纾解的怨气。但看见周莽之后,那怨气忽然就消散了。
池幸素来懒得辩解,别人对她的误会是蛋糕表层的糖霜,只会让她这个人变得更神秘和不可捉摸。不过听见周莽这样竭力解释,甚至试图为她解决一切争端,池幸心头还是窜过了轻微的欢喜。
谁不喜欢被人爱,被人疼?哪怕浑身是刺,拥有保护自己的武器,被棉花包裹紧实时,她也是柔软的。
唐芝心拄着拐杖,池幸想起她跳舞的样子。无论是小时候还是成人后,池幸都不得不承认,唐芝心跳得非常非常好看,她的舞姿里有一种傲然、清高的美。
姜岺和eric都是个好手,两人看过唐芝心比赛的视频。池幸还记得,他们观看的时候没有一丝玩笑和戏谑,始终极其认真地观察唐芝心的动线、舞蹈编排和身体姿势。
唐芝心是出色的职业选手,天长日久的练习和珍贵的天赋,让她成为如今的唐老师。
那天赋是从钟映身上来的么?是她从小看着钟映,耳濡目染,在不自觉时学会了这一切么?
“……骨裂严重吗?”池幸问,“你还能不能跳舞?”
“见到我这样,咎由自取,你很高兴吧?”唐芝心冷笑,抓紧了拐杖。
“我刚上小学没多久,碰上九月十号教师节,我记得你跳了《四小天鹅》。”池幸靠在窗边,回忆,“那是我第一次看芭蕾。我觉得好神啊,人怎么可以这么轻,腿脚怎么能这么灵活?我还记得虽然四个小孩都穿白色舞裙,只有排头第一的你穿得不一样,裙子后面还有两片翅膀一样的薄纱。太好看了,像一只银色的蝴蝶。”
阳光在她脸上敷了一层绒绒的浅金色光芒。她回忆着,语气很乐。
教师节过后很便是国庆,小学生们在国庆晚会上表演节目,唐芝心——那时候她还叫钟芝心——再度出场。她跳的是《胡桃夹子》里的《雪花圆舞曲》,但大刀阔斧改编过:公主克拉拉藏在雪花之,贯穿全曲。孩子们扮作雪花,一个个稚嫩、雪白,舞裙裙摆浑圆,在舞台上旋转。
唯有唐芝心和别人不一样——她穿一件更复杂、更精致漂亮的浅粉红色舞裙,灯光永远追着她,她是整个舞台唯一的焦点。
渐变的裙摆和胸口背脊上闪闪发光的亮片,池幸记住了这个只大自己一个年级的小姑娘。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她。她漂亮、优雅、可爱、礼貌,成绩优秀,声音好听,跳舞、唱歌、演讲、主持,什么都会。她是绝对完美的,而她的母亲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她自然拥有那么多、那么多出风头的机会。
“一二年级不在同个教学楼,每次见到你你都在表演,化了妆,所以一开始在这儿认识你,我没认出来。”池幸说,“但我记得的,你对我很好。”
唐芝心怔怔看她。她预想过池幸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话,也预想过那些话会有多么难听、下流,她为此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比如隐藏在提包里的摄像头,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
“只是没想到唐老师原来是你。”池幸轻轻叹气,“好久不见。”
她没有调动演技,一切如此自然。
池幸没有机会跟谁聊往事,连跟周莽也难以提起过去细微的、令人害羞的小小心事。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憧憬、喜爱过另一个光芒熠熠的小女孩,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唐芝心是她的偶像,是最完美的梦想的化身。
然后,钟映和孙涓涓相遇。两个孩子的梦都消失了。
沉默的气氛几乎凝固。池幸听见唐芝心微微喘气,她呼吸急促,一双眼里噙着泪:“你和孙涓涓都是一路货色!”
恨意突然之间失去落脚处。唐芝心没从池幸身上得到一丝一毫预想的反馈,她茫然起来,除了反复这样念叨,没有任何办法。
舞蹈教室变得狭小、逼仄,把人困住,不能逃脱。
池幸开口:“如果你想听……我代替我妈妈,跟你说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