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郁沅的提议顾劭承没有拒绝,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放到唇侧轻轻落下一吻。

林姨虽然在病床上躺了多年,但林叔将她的身|体照顾得很好,每隔两小时就会为妻子翻一次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寸步不离。

林姨身|体始终保持清爽干净,不仅一个压疮都没有,再林叔日复一日的全身按摩下,肌肉萎缩情况相比同类型患者要轻上许多,这些都为林姨的复健提供了良好基础。

两人赶到时,林姨身上的气管、胃管和导尿管都先后被撤掉,虽然恢复了自主吞咽能力,但长期通过胃管输送流食,她的肠胃功能还有待进一步恢复适应。

林叔正在给她一小勺一小勺喂着苹果泥,夫妻俩眼眶都红红的,尤其是林叔,一双天生的欧式大双眼皮都肿得消失了。

林叔一见两人来了,立即跟板凳烫屁|股一样唰的站起身:“少、少爷!我我我……”

越说面色越涨红得厉害,搞得好像早上那通报喜电话不是他打的一样,嘴里颠三倒四说不出一句有实质性意义的话语。

他知道植物人昏迷超过三个月后,时间越久醒来的希望越渺茫,医生虽然没直接让家属放弃希望,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他以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妻子的身|体护理好。

只要没有合并症,营养支持好,尽可能让妻子再活十几年或几十年,然而随着他年龄增大,一些基础病也找上门,他血压高,心脏也有点小问题,他很怕自己没了后妻子无人照顾。

虽然顾劭承一定会承担妻子后续的治疗费用,但他知道再贵的护工也做不到他这般尽心……

他想尽所有能尽之事,唯独没想过妻子有朝一日会再次睁开眼,重新感知到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林叔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即便林姨当年摔伤了脊椎,下|半|身可能始终无法恢复,但对于他们来说,醒来就是毕生所求,以后他会当妻子的双|腿,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他们也可以像多年前计划那般退休旅游,看遍天下的美好。

林叔抹了一把眼泪,才算恢复少许,他从病房角落搬来两张椅子:“少爷,小先生,您二位快坐,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转向两人拎来的鲜花和果篮,立即走了过去:“我去洗一下水果,你们先聊着,我去洗洗水果。”

说着不等两人反应,林叔左手拿花右手拎果篮,腋下还夹着一个水晶花瓶,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实际上这间病房中也有独立卫生间。

林姨无奈地笑了笑,她用十分轻浅的气音说道:“我是昨天半夜醒的,他……就一直抽风到现在,别理他,让他自己去撒欢。”

林姨和顾劭承说完,目光就望向还站在稍远位置上的郁沅。

郁沅正犹豫要不要借着尿遁,给两人留下单独谈话空间的。

林姨尽量将声音提高些,但还是虚得很:“我听德峰说了,这就是小沅吧?”

郁沅一听对方提到自己,立即三步并两步蹿了过来,生怕大声说话把林姨累到,乖巧应声:“林姨好,我是小沅,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沅虽然在梦中见过林姨两面,但还是有点社恐带来的焦虑,说起话来很快也很僵硬,像个设定社交程序的ai机器人。

林姨笑了笑:“我很好,谢谢你来看我,快坐下。”

郁沅快速落座,顾劭承握住郁沅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放松些,然后看向林姨,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对不起,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林姨不赞同地蹙了蹙眉,她伸出手想要去碰顾劭承,不过她昏迷太久,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有些不听使唤,顾劭承见状立即将另一只手递了上去。

林姨过分苍白消瘦的手握住顾劭承,她紧了紧指尖才淡声开口:“小承,不该是你向我道歉。”

“当初害我的人是张妈,听说她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仔细说来也是我识人不清,别说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了,她连我也骗了过去……”

林姨说了一长段后气息就有些不够了,歇了好半晌才继续道:“小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自责,从今以后和小沅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林姨将另一只手伸向郁沅,随后双手虚虚地托着两人的手合到一处,露出一脸慈爱:“以后咱们都好好的。”

顾劭承当了太久成熟的大人,仿佛从十三岁被爷爷接回开始,他就应该立即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完美继承人,同时又因为他的病情,让他觉得他应当做得比爷爷所期待的还要好,这样才能弥补自己的缺陷。

心底在他未加分辨的时候,就形成了没人熨帖关爱是他做的不够好,是他生来就是疯子,是他不值得爱……这样的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