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眧,你是读书人,可知何以为道?”
玄眧不答,他便说:“道者,解众生苦,伸天下义。天下不是垣帝的天下,是不以国界划分的万万苍生的天下。上玄门虽在垣境,着眼的却是三界生灵。若有人违背道义,离弃苍生,那上玄门中人要做的,就是替天行道。我乃上玄门掌门嫡传弟子,更应如此。”
怜清越是如此,玄眧便越是担忧。只怕这固执的性子会应了他一世的命数。若怜清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施在他身上的天劫可不会留情。
感觉到玄眧慢下步子,怜清回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玄眧收起思绪,三两步跟上怜清身旁,“只是在想,上玄门还收不收弟子。”
怜清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好像真的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有些委婉地说道:“你太大了。”上玄门没收过年纪十五六岁的新弟子。
玄眧:“……”
又去一家铺子买了笔墨纸砚,两人抵达客栈时已临近宵禁。
怜清未来得及换衣,只匆匆赶到桌前,铺开笔墨,就着手边早已凉透的半杯清茶往砚里一泼,磨好墨后便专心致志在书案前作起画来。
玄眧也不扰,他乐得看怜清珠围翠绕的这副打扮。
过了大半个时辰,估摸宣纸上的画已完成得差不多了,玄眧绕到怜清身旁,垂眼一看,画上是个身高八尺的威武大将,连盔甲上的残损之处都细细勾勒了出来,只是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玄眧便笑:“哥哥不必把那亡魂画得如此细致,只需将面部画得能让垣帝认出即可。”
“我画人面一向有些失真。”怜清道,“你怎知我是画那亡魂?还是画给垣帝看?”
“哥哥的剑芒扫过他时,我在你身后看了一眼。想来哥哥作出此画,要给认的,也就垣帝了。”说罢便从怜清手里拿过了画笔,“我来画吧。”
少顷,那将军的粗眉星目便如印模般出现在了画上,栩栩如生。
“倒比我画的更有神韵。”怜清看着,只道玄眧画功老练成熟,不像临时发挥,不由得问道,“以前总替人画么?”
玄眧笑着睨他一眼,想到至今还挂在自己东海龙宫的那副丹青,语调悠悠:“哥哥以前总说我像一个人。我没有告诉过哥哥,你也很像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心上人。”
怜清足足愣了小半刻,随后快速把头转了过去,绕开书桌,走到衣架前取下便装,声音低低的,像在忍住不发脾气:“你我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以后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哥哥只当是萍水相逢么?”玄眧慢慢走过去,“我没有开玩笑。”
“那便去找你的心上人。”怜清向外走去,“在我这里对影思人算什么。”
“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玄眧在门前挡住怜清去路,黑压压的影子将怜清笼罩住,“还是你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怜清不理,横步过去要绕开他,玄眧干脆侧过身,一步一步朝怜清逼去:“那我便把话说清楚些。
“我喜欢你。我说你像我的心上人那是胡话,你岂止是像。今日你问我在等谁,我在等你。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可说给你听又是另一回事。河神成全不了我,你成全我。第一次在帝都城郊被你看见我就认定你了。从那时起我就日日都在想,想你那一剑伤得真是好,让我遇上这世间第一好的人,被这人捡回去,当宝贝一样照顾。被人宝贝原来是这种感觉,就像被你看的那一眼一样,想戒都戒不掉。”玄眧把怜清逼到了墙角,对方被迫仰头去看他,后脑却差点撞到柱子,他赶忙用手挡住,“那日清晨我浑身是伤,就算你不给我那一剑我也活不长了。可你偏偏要误伤我,伤了我还要救我。
“哥哥既然救了我,就不能不管我。前瞻往世,后望来生,我都是哥哥的人。我的命是你给的。可你给我一条命,又不给全,我的命一半在我身上,一半被你攥在手里。你方才那样冷脸对我,还不如再给我一剑来得痛快,好过让我被你拿捏得半死不活,也免我为你伤神伤魂。”
“我没有……”
这话越说越像在嗔怪,怜清听得慌了神,抬头想要解释,忘了自己靠在墙角的柱子上,只道会一头撞到柱身,岂料刚刚仰头,后脑和柱子被一个软软的掌心隔开了。
“没有什么?没有冷脸对我?还是没有喜欢我?”玄眧俯身过去,“若你说你不喜欢我,那我现在就走。我不逃命了,逃命没用,我的命在你这里。我离你远些,离我的命远些,活不成也没关系,至少看不见自己失魂落魄。你也不要救我,你一靠近我就是给我生路。你吊着我,让我生不如死没什么意思。你等我死了好了,死了便不用日日夜夜对你魂牵梦萦。”